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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柒叁』惊鸿一瞥(1 / 2)


斋宫临着乾清宫东侧,从内左门?右拐进仁祥门?便?是,皇帝祭天典礼后皇子皇女们在此戒斋。

三月的天春寒依稀,这会儿是晌午光景,红格子镂雕窗内地?砖青灰,光线显得有些阴凉。左右偏殿侍膳太监们正在端盘子上菜,殿内各摆了两?张大桌子,皇子女一桌,几个王爷府上的世子或郡主坐一桌。各桌上摆八个素菜盘子两?例素汤几碟小食,梅干菜煸四季豆、宫廷老?豆腐,凉三丝,苞谷荸荠萝卜羹……五色鲜香,琳琅满目。

因着皇帝不入席,这席间的规矩便?轻省了,几个年纪小的世子世孙不肯上桌吃饭,纷纷过?阳曜门?溜到隔壁的空院去玩耍。肃王与庆王府上的孩子尤其多,也不知道在闹着啥,隔着院墙都能够听到唧唧喳喳——

“老?蛤-蟆,爱上树,上了树,下不来,咕呱咕呱哭着闹——”

楚邹已换上太子常服,杏黄色五爪四龙纹绫罗缎,玉冠插金簪,肩展脊直地?端坐于?主位。旁座是楚邝与楚邺,另有几个从小在宫墙下一块儿长大的世子作陪,个个玉冠华服,隽贵养眼?。所幸没有宫女在旁服侍,不然?一定眼?皮子都不敢往上抬。

此刻人人端姿而坐,只等楚邹发令。楚邹说一声:“动筷吧。”各桌上才听见?碗勺起落的动静。

窗外?又传来嚷嚷:“瞧,她下不来了,她是个蠢太监——”

“不对,她是玉柔小姐——”

编着歌儿曲儿的,中间还夹着嘁嘁地?笑声,不用猜都知道在说谁。

“玉柔小姐”是贵子圈里送给宋玉柔的绰号,宋玉柔每次听到就牙根儿痒痒,奈何生得女气,他家里从祖辈到父母又无一个不对他娇生惯养,心?里头是个爷们也没办法,只能干咬牙。

宋玉柔听着不对味,便?对楚邹蹙眉道:“太子爷,那奴才真该抓起来揍一顿屁股。”

“呵,他倒是舍得?送去的宫女也不见?他比这要上心?。”楚邝斜眼?睨楚邹,意味深长地?勾唇笑。

说到司寝宫女,三个兄弟其实都有了。楚邝在十三岁那年张贵妃就给拨了个,楚邺身子骨偏弱,殷德妃是在今岁刚刚拨的。张贵妃原指望叫儿子早些开了窍,或许哪日身边宫女怀上孕,也好找个借口求请出宫建府。但楚邝却似不急,问他,便?说是宋玉妍不让,素日也不去皇帝的跟前露脸讨好。把张贵妃气的,看儿子这般萧瑟又舍不得打下去,气到最后总是自个做母亲的心?疼。

楚邺也没碰,倒是和楚邹一样?,只是因为不想。但楚邝却是希望楚邹碰的,话语里带着点试探。

蠢尿炕子,小时候瓜蠢,长大了又是只皮猴。楚邹正欲动筷子,脑门?便?有些抽筋。

这些年因为母后突然?不在,他对某些抓在手里的东西变得小心?起来,连带着对她心?肠也软了。她惯是见?风使舵的,晓得自己纵着她,便?越发皮实了,成天不是上树就是捅蜂窝眼?子,整个紫禁城里就没哪个太监比她逍遥。

听楚邝这般一说,便?把银筷子一顿:“二哥自个的事不操心?,总管我东宫的琐碎做甚么。”又问向?楚邺:“三哥的封号可定了?王府约莫建在何处?”

两?句说得便?叫楚邝脸上挂不住,近三朝的皇子就只有自己一个十七岁了还镇日留在宫中闲晃,而他少年时在皇城里多少风光?

执起手边一盏清酒,笑笑着抿了一口。他的上唇略比下唇厚些,像他的母妃,这样?的人总是容易想得开的。

三皇子楚邺有些尴尬,从来什?么都比不过?二哥,如今却比二哥快。当下便?答得谦虚:“在保大坊中街,把原来的老?礼亲王府修整修整,只怕是要等到明岁开春了。”

楚邹赞好,这才对跟班小榛子道:“去给爷把她叫进来。”微抿着薄唇,眉宇高凛,不像小时候,如今可是一句也不叫楚邝占上风。

小榛子低低应一声是,转身踅出门?去。

~~~*~~~

“下来呀,下来呀——”

前星门?内的老?槐树下,一群三五七八岁的小孩儿仰着脑袋一声声叫。

四岁的皇九子楚鄎巴巴站在树下,着一抹枣红圆领小袍服,着急得不停垫脚丫。他的五官像极了孙皇后,眉眼?口鼻是柔秀的,心?肠也是柔软。三月的树叶子还没长出来,那枝杈上挂着一个孤单的鸟巢,有只小雏鸟在巢里叽喳叫,它没有鸟妈妈。楚鄎便?要小麟子给他把鸟儿抱下来,他养它。

他到两?三岁知事理后,才晓得了自己一生下来便?没有了母后,是被个大宫女抚养长大的。像是因着怜惜自己的身世,对着这只鸟儿也亲善。小麟子无限疼他,二话不说就撩袍子爬上树了。

这会儿倒是把鸟捂在怀里,可惜袍尾巴被一截树岔子勾住,回不了头看,又怕回了头把鸟儿掉下去摔死了。半个人挂在树杆上,叫底下太监:“快,谁去拿个网子,帮我先把小鸟接住!”

楚鄎催促去拿,几个太监手忙脚乱不晓得从哪弄来一块破布,因为走得急,不慎把前头谁人撞上了。抬头一看,齐肩圆领江牙海水的织金蟒袍,竟然?是司礼监大总管戚世忠,吓得扑通跪在地?上直磕头求饶命。

戚世忠原是带话路过?,便?与太子少傅宋岩一道从这里经过?,听这般唧唧喳喳,便?跟着踅入仁祥门?内。

里头小麟子正在挣扎,仰头看见?戚世忠来了,惊得叫一声“戚爸爸”。嘶啦——,袍摆终于?撕裂,少年清长的身板儿从树上砸下来。

好在黄土松软,除了膝盖麻痛,并没有出什?么事。戚世忠看她一眼?,看着她如今眉儿眼?儿的一点一点悄然?绝色起来,自个却不自知的像个小子。他从来都只是不亲不淡地?旁观着,不动声色应一声:“甭淘气,仔细磕伤了脑袋。”

“诶。”小麟子在他跟前总是拘束,颔首腼腆一笑,跑到楚鄎跟前:“瞧,幸好鸟没受伤!”

怎生得脑袋一晃,绾发的簪子却掉下来。她因着打小饮食周到,头发生得是又黑又亮,还带着点儿天然?的细软。那及肩青丝因为绾久了有些曲卷,衬着她洁净的小脸蛋便?像个女孩儿一样?柔和,鼻子,眉眼?,甚至是半张的微微上翘的唇儿,都与从前某道香魂那么那么的相像……

锦秀本在低头给楚鄎喂饭,诧然?一瞬间便?愣愕住。那厢宋岩才刚欲走,脚下的步子也兀地?一顿。

但也只是那一瞬间,顷刻小麟子便?把发簪子绾上了,两?排白牙并齿一笑,又是个十岁的青葱小男孩儿。

雏鸟翅膀上沾了灰,似乎羽翼被什?么伤了,还有点结痂的血块。

“它病了。它娘亲不要它。”楚鄎皱着眉头心?疼,讲到娘亲时总带着一抹被遗弃的忧伤。

小麟子便?牵着他的袖子走去树底下:“让奴才吹吹,回头奴才便?去御药房找魏钱宝拿药。”

宋岩便?未将她那一幕看仔细,只当做是看闪了眼?神。正待要拐出仁祥门?,怎生目光却猛然?在锦秀的背影定住。

那盈盈莞尔,几分熟悉,所不同的只是当年青春的垂发绾做了大宫女的圆髻。

太遥远了,这十年间宋岩后来其实从未有过?回忆。

朴玉儿……念起名字都已是生涩。但若是与她同住的秀女没死,一直就在宫里,那她后来又去了哪里?还有那个倾盆大雨之夜隐约听到的难产,多少年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

挺拔的身躯揩着黑油纸伞正欲踅过?来,戚世忠瞥见?了,便?吊着幽长的嗓音打断道:“斋宫东西配殿不在这前星门?里,宋大人怕是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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