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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柒壹』少年伊始(1 / 2)


紫檀木雕瑞草卷珠榻上,掀开淡黄色仙鹤刺绣帘子,那床上十四少年?才睁开惺忪的睡眼。

浓密的眉,高挺的鼻梁,微抿着冷漠的唇线,修长身?条儿慵懒横在褥面上。似是有?些不悦被扰乱清梦,氤氲道:“时辰还未到,嚷嚷什么。”

床边的书案上散着几把刻刀与木屑末,小麟子一看便晓得他昨儿必然又至深夜了。她太子爷就喜欢琢磨这类可以长久沉浸的专注无声的活儿。

她把食盒子放至桌上,一边应道:“卯正了,万岁爷今儿在英华殿祭天祈雨,去晚了可不成。奴才给您熬了粥,用的是薏仁、燕麦、红枣、陈皮十二种好物,面上还撒了层椰果粒子,您早起喝两?碗,正好赶上时间?。”

门?牙在九岁那年?长全,两?排整齐的皓齿,张开嘴是字正腔圆的京片儿,因着少年?清脆的嗓音,显得格外的动听。

楚邹面无表情地听着,昨夜为赶在子时前雕出?一只饕餮,晚膳就只进了一碗山药豆腐羹,这会儿一经提醒便觉腹中饥饿。

慵懒地摊开身?子道:“本太子吩咐你的红雪松木,要到了吗?”

那两?腿修长,着一身?素白斜襟的中衣中裤,因着常年?习武拉弓,俨然已似个十六七岁少年?般矫健,只把小麟子看得满目崇羡。

小麟子勾着脑袋立在床边:“那红雪松木乃是去岁番邦进贡的,听说耐腐防潮抗虫,可不是一般的雕刻木材。御用监造办太监说不好拿,怕皇上万一查起来不好交代?……不过……”

“不过什么?”楚邹问。

小麟子答:“那造办太监说……说要是太子爷肯赐他一个字,便是皇上真查起来他也值当了。”

她小时候像个榆木疙瘩般瓜呆,整日就知牵着条狗儿在宫墙下溜达,倒是越长大越机灵了。如今在宫里哪个衙门?局子都混得如鱼得水,那些奴才晓得她是戚世忠的儿子,虽则戚世忠没给过她多少关照,到底都买她的面子。她也知道不白得人好处,素日里与人亲善,从不拿自个的声势压人,在太监堆里人缘是甚好的。那些个太监和?她绕弯子,不过是想?求楚邹一个真迹送出?宫去卖钱罢了。大奕王朝太子爷生得人中龙凤,尤是一手?笔走龙蛇的字迹宛若天工,在京都上下早就传开了,眼瞅着年?龄渐长,不知多少世家闺女暗地里在巴巴守望着。

楚邹勾唇冷哼一声:“这帮奴才,你回?头把爷桌上那张给他,看他给是不给。”

小麟子一瞥,乃是个草书的“蜮”字。蜮乃上古传说中能含沙喷射人影的怪物,阴险狠毒,总在暗地里害人。

她微微敛了敛低垂的肩膀,斜觑了楚邹一眼。那清俊面庞上眼眸深远,果然像藏着什么思虑不说。她心中便有?些怜疼他。

自从四年?前十岁的太子爷随老宁王府大老爷去江淮治理运河,江淮一带风调雨顺了三年?,从去岁开始却忽然不顺了,下半年?直接从秋冬到现在仍然一滴雨都没下过。眼看着就要开始春耕,再这么旱下去,今年?没收成,明年?没粮种播种,恶性循环,又要闹个三年?五载的灾。

当年?楚邹把那贪官县令拉下马后,扶了一个正八品的县丞上去。那县丞听说乃是个书呆子,必是在运河改支道时把河神的神脉破坏了,三年?一过灾害突至,江淮一带受影响,周边地域也被牵累影响。这当口?楚邹幼年?在宫中闹出?的血光之?事不知怎么便被传开,民间?纷纷传道太子千岁煞气累重,走到哪儿哪儿就遭殃。

这些话前半部分是张福对小麟子说的,张福老了时常站不住腿儿,小麟子便在坤宁宫后头小灶上给他烤虾米饼,虽说虾米勾背驼肩,但吃虾米可壮实骨头。张福吃了几次,后来看见小麟子,对她的话就多了起来。

这个在宫中独来独往大半辈子的老太监,他的声音老迈而低哑,讲起话来也毫无规律,时而想?到了什么便讲什么。一老一少站在露台上时,他给她讲前前朝皇帝,也就是万岁爷爸爸的故事,讲他的后宫,还讲尚宫局那帮女官们的势利之?道,像是要把眼睛看到的、闷在肚子里的世态炎凉都对她讲完。小麟子才晓得从来不张口?的老张福,肚子里原来也装着这么多的故事,每每都是很?认真地听。

后半段是听御膳房劈柴小高子讲的,小高子耳朵尖,哪儿的新鲜八卦都能捕捉得来。小麟子看着这字,便猜她太子爷必然也是听到了风声的,所以才这样愁眉不展,所以才痴迷起了雕刻——自从皇后离世后,他一直过得谦微谨慎,生怕招惹来甚么猜忌。

忽而眼睛往床上一瞥,瞥见楚邹素绸中裤下翘出?老高,便道一句移开话题:“爷,你该起来撒尿了!”

铜制鱼嘴儿尿壶咚咚响,楚邹展肩直背地坐在床沿,偏叫小麟子端着壶伺候。小麟子蹲身?子跪在床前,不自觉瞥了一眼那悍物又低下头,假作若无其?事。

楚邹看见了也不揭穿,他在十二岁的时候便已经看过小坏书了,被掩在圣济殿的最边角不起眼处,但可瞒不住他,他的父皇也没想?瞒住他。其?实他在六岁上就已经发现了那丛书,只不过不到年?纪他便不看,如今他可是什么不晓得?

皇子在娶妻前都会配备司寝的教导姑姑,今岁过了年?,李嬷嬷便给他默默添了个十七岁叫芬岚的宫女,虽没明说做什么,但楚邹明白其?中之?意——李嬷嬷在代?行母后的关照,他心中敬重这个沉默端庄的中年?妇人。那些事儿提前懂了没坏处,只不过他没兴趣罢了。

到底自个儿的天赋秉异却叫他得瑟,他便好整以暇地抖了抖,叫小麟子收起来:“看什么?服侍你主子爷穿衣。”

那精致嘴角噙几许孤傲,冷俊的五官自小叫人贪看不够。小麟子吐了吐舌头,秀气小脸蛋晕开红云:“太子爷学坏了。”声音低低清甜。

先搭一袭斜襟素纱中单,领织黻纹十一,外罩两?肩绣蟠龙大袖玄衣,把五采玉珠九旒冕在两?鬓一系,那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便将楚氏皇族的天家冷贵一展无余。小麟子上下仔仔细细把楚邹拉平扯直,便心满意足地跟着他往皇极门?外出?去。

祭天祈雨的地点在这座紫禁城最西角的英华殿,走过去可有?不少路,管家太监给备了抬无篷舆轿,四命太监肩上架着轿杆晃晃悠悠地往东筒子走。小麟子一手?搭着轿沿,一手?垂在身?侧摆着,十岁少年?森青色袍摆在风中轻拂,忽而慢悠悠,忽而小跑几步随上。

轿子声吱嘎吱嘎,在清晨的十米高墙下富有?韵律。路过尽头的小闱院,隐约听见里头传来女人的声音:“我儿可听见龙舆,皇帝终于来接本宫了?”

有?男孩答她:“母后听岔了,并?无声音。”

明明就是有?,小乖儿子学会撒谎了。女人便嗤嗤笑:“皇帝忙于政务,可有?三五天不来咱们翊坤宫了。我儿已学会拿笔,等你父皇来了定要写一手?好字叫他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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