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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约对棋(1 / 2)


溪岸边两人是在西槽的人散去后才被注意到,霍沉朝贺无量颔首致意,起身绕去院里,霍洋亦步亦趋跟在其后,局促不已。

他几乎想不起昨日自己是怎样应下霍沉的,他这等庸懦无能之徒,直面一人尚且惶恐,又怎敢应下他于大庭广众之下与之互争雄长?

必定是个笑话。

霍洋低低垂首,偶尔目光撇开,周遭的人各自拿那双黑洞洞的眼盯着自己,黑得似乎是淬了毒,他脑里嗡嗡作响,以致于没能听到院里几人的问候。

“大哥?”霍沉叫他声。

霍洋惘惘回神,先前勒着他耳根的火星子倏地蹿至脸庞上,脸上像是着了火,耳畔模糊不清地传来几声凄清的呼救声。

“走水了。”

他忽地念叨句,却见众人看他的眼神越发古怪,耳畔呼唤走水的人立时阴恻恻地笑起来:“你这痴汉,我骗你的。”

“霍公子?”贺无量也唤他声。

霍洋抬了头,在他身后瞧见个明眸皓齿的少女,蛾眉凝蹙,托着茶盏给交给她的父亲。

“霍公子请用些茶。”

“你这痴汉,盯着人家姑娘做甚!她不记得你!”耳畔的鬼叫嚣得更凄厉,“你还不走,留着自取其辱么!他们都在笑话你!”

贺无量递来茶盏,霍洋猛的后退一步。

他又出来了。霍洋神识清明一瞬,嗓子眼里艰难推出几句话:“在下身体不适,先行告辞。”

说完,魂不守舍地离了竹坞。

余下众人怔的怔、愣的愣,直到霍洋身影没进林中,鲁广才出了声:“恐怕是……”

“甚么?”

“恐怕是鬼疰之症。”鲁广转回目光看向贺无量。

贺无量与他摇摇头,清了清嗓子叮嘱院里那些个呆愣愣的小学徒:“此事不得四处胡说。”

众人纷纷点头。

霍沉这端也眉头深皱,双唇紧绷,令约站在距他半丈远的地方,发现他手颤了颤。

她留意着,霍沉也回转过头,正巧对上她的眼,只一瞬间,两人都匆匆别过眼,大抵是还在为元夕夜的事别扭着。

“见渊如何过来?”贺无量如今叫起霍沉并不客套,直称他表字。

一句话将众人注意引来霍沉身上,适才因霍洋诡异举止而起的微妙感被冲淡几分。

霍沉摒去多余神情,正色道:“晚辈是想同各位前辈谈谈生意。”

院里听见这话的人无不动了动心思,贺无量闇默阵,索性将人请进堂屋,廊外也黑压压地挤满小学徒,竖起耳朵听里头大人谈话。

……

而今的霍沉称得上是宛阳名人,但那大都是因“儿子打老子”一事传出的闲话,鲜少有人提及他做的是些甚么生意,在座的乃至里里外外站着的人里没几个真正晓得霍沉其人,故都面露迷茫之色。

霍沉自然知道是哪般情形,是以落座后并不是开门见山直奔正题,而是向众人叙说起自己平生。

十岁时由舅舅骆原领回鹿灵,跟从舅舅学商,兼理一间糖果铺子;年长些又常随舅舅赴京谈生意,兼理鹿灵茶叶生意;直到三年前,年满十七的少年霍沉离开鹿灵,到南省游历,沿途帮客、厢客结识诸多,丝绸、瓷器生意皆有所参与,到南省后亦与外国商人交涉颇多,故,勉强算得个稳妥伙伴。

说完这些,霍沉才切入现今之事:“晚辈自回宛阳起,始终想寻些新鲜事物经营,来前曾将马舍收至名下,此后又将栗香园接来手中,不过二者皆非晚辈所想,直到昨日听闻方家背信弃义,才生出与贺前辈合作的念头。”

当然,也与某位贺姓姑娘有些关系,霍沉心虚想到,面上却正色直言。

片刻后又以套近乎着手,升华主旨:“幸喜晚辈在海上时结识了周前辈,得了他手书,这才有缘住进其旧宅与贺前辈一家交好,诸位前辈若瞧得起在下,在下便将创纸号的事详细道来。”

这般周全的话,一群做力气活的汉子也指不出甚么毛病,个个儿金舌蔽口,唯有鲁广是个莽夫,行事说话都直截了当,这时挠着后颈极为真诚地问:“说了半晌你连纸号都没创,这要是与你合作了,究竟是你亏还是我们亏?”

“咳。”堂上蓦地响起几声咳嗽,鲁广瞟了圈,哑了声儿。

霍沉低头笑了下,再抬头时仍旧稳重:“纸号初创的确不比老纸号,但晚辈并非没有门径,这点还需前辈宽心……诸位与鹿灵韩家交往密切,想必也知韩家常与哪家交易。”

两地相距不远,毛竹大、小年却交错开,每逢小年出笋少时,韩、贺两家便往来采料,来往数十载,确系交往密切。

“宝云斋?”

有人想明白这个宝云斋正是骆家纸号。

“正是,若诸位实在信不过在下,在下以为还可借宝云斋红印一用,当然,晚辈以为单凭贺家纸的名望,再加晚辈薄名,不至沦落到亏损境地……”

霍沉又就纸号经营谈论起来,令约站在一众叔伯中间,歪头凝视着他。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霍沉,侃侃而谈,成竹在胸,比平时的呆笨直爽多出些商人的精明样,却又不教人生恶,好似还平易近人不少。

“除此外,晚辈还想请贺前辈出面担纸号掌柜。”霍沉忽又提起一话。

此话一出,令约怔了怔,不禁怀疑霍沉其实还精通射术,竟能端端击中父亲的心事。

而这心事,说来又是因她而起。

少女及笄那年,曾教霍涛戏弄过一番,对方言语鄙猥至极,甚至还动手动脚,她一恼,便像甩粪包似的将人甩进泥潭里,岂知这人比谁都坏,隔日便教人闹来竹坞毁了漂塘里的水。

彼时刚办完料,尚未来得及制浆,水一毁,白坯自然也毁了,白坯毁了,整年都没了造好纸的料。

纸农们虽一年到头都在忙活,可真真盼着的只有夏日这回——只有小满前后几日所斫嫩竹能造出上乘纸,上乘纸有豪门贵族争相竞买,所卖价钱实比次等纸可观,几乎可以说是夏日上等纸养活了纸农。

可这些都因她的气性付之东流,后来,是贺无量将积攒多年预备创商号的钱贴了出去才安抚好众多纸农。

听似容易,实则却是一下子掏出供百来人吃穿半年的费用。

贺无量有意自起纸号并非近几年才有的心思,贺丰尚在人世时他便提过此事,然那件事后,念头被迫打消许多,今日霍沉复又提起请他掌柜的话,可谓是顶门上一针。

“贺前辈意下如何?”

“我——咳。”贺无量差点儿激动应下,幸好及时对上郁菀的眼神,镇静下来,“贺某以为可行,不过贺某祖上皆是纸农,并不通行商之道。”

自个儿有意经营,是因不论盈亏最终都得自己受着,牵连不去别人,可这是他人之意,他若志大才疏,损害的便还有霍沉的利益。

“前辈尽管宽心,晚辈并非闲人。”

贺无量沉吟片晌,又道:“店铺难得,夏日里便忙工出纸,短短数月恐难实行。”

“商铺一事也无须烦恼,”霍沉活似尊无所不能的活菩萨,“晚辈在宛阳尚有几爿空铺子,前辈若应了,随时前去,任选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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