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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2 / 2)


“此路注定要颠覆乾坤,枯骨万千,你将会迎面世道倾轧,时局不容,甚至留于青史被后人反复诟病。”

“如此,你也不回头?”

谢泠的声音低沉得有些卷懒,与齐衿四目相对。

这位女将的神色坚毅决然,就这么定定地看来,给予了无声的答复。

当日,齐衿从谢家的府邸走出,带走了三千石粮草。

谢家的管事谢又年看着一车又一车的粮草,从粮仓里运出,忽然觉得近来家主行事有些反常。

譬如前日占了青州乐安郡的李初七来借粮,谢泠大手一挥就给了一千石。今日益州齐衿来访,又给了三千石的粮。

谢又年跟了谢泠一年多的时间,也算是对她有所了解,谢氏家财万贯,谢泠在吃穿用度上用的都是顶好的东西,说是出手阔绰也是不假,可那是对自己。而这样阔绰的对别人,他当真是没怎么见过。

就……铁公鸡成了大善人,倒是颇让人觉得奇怪的。

但心里疑惑归疑惑,要让他去问个清楚还是罢了,毕竟这位看似无害的年轻家主,可是个实打实的狠辣角色,谢又年一直觉得她自金狱里出来后,就心性大变得让人莫名心生胆颤。

此时,谢泠还在庭院里修剪兰草,庭前积水空明,隔夜的清露在枝头汇聚成一涓细流,轻轻地落了一滴,没入青泥中,了无踪迹。春日暖阳,她立于兰草花架前,鲜艳明媚的花影横枝,在那秀丽绝俗的面容上投下驳杂的光影。

长裙摇曳,珠钗斜横,她漫不经心地垂着眸将青葱的长片叶子剪成了各种糟心的模样,末了还津津有味地品鉴了一番。

谢又年见此,静默了一瞬,而后才恭恭敬敬地走近,轻声道:“家主,已照着您的吩咐,妥善将粮草送出了。”

“好看吗?”谢泠转头笑吟吟地问他,清辉映人,她分明笑得如厮婉转清丽,却无端地虚浮,让人觉得万分不真切。

谢又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这盆兰草。斟酌了片刻,谢又年昧着良心道:“家主手巧,自然没有不好看的道理。”

谢泠点了点头,笑容却骤然转冷,“谢又年,你好生虚伪啊。”

她幽幽叹喂一声,纤纤玉骨般的手指拂过剪子的利刃,森冷的锋芒与莹润泛光的指甲盖交相辉映,几乎是在瞬间,就刺疼了谢又年的眼,他连忙垂眸,越加谨言慎行。

他是谢泠身边最忠诚的一条狗。

乖巧而又温煦。

尽管如此,他所获得的信任也是极为有限的,甚至随时也会像那些人一样,在谢泠喜怒无常的下一瞬间,就死了。

“谢又年,你跟了我这么久,莫非只学会了如何恭维我不成?”

谢泠的皮肤白得不像话,尤其是走在清辉里时,宛若徐徐慢行的一尊白瓷美人。

可她啊,人在明净光泽中,却心陷深渊囹圄。

谢又年道了句“奴愚钝”。

他时常猜不透谢泠的心思。譬如他一直以为谢泠选择了扶持王室时,她却反手送了那些诸侯群雄不少粮草。

态度暧昧不清,当真不怕惹怒诸侯群雄吗?

时下天子式微,群雄并起,眼看着就是要天下大乱的局势,谢家富甲天下,有钱又有粮,无疑是群雄眼里的肥肉。若非手里还有些许兵力,让虎视眈眈的霸主心有忌惮,只怕不消片刻就会被瓜分殆尽。

谢泠轻轻地将剪子放在绿藤缭绕的花架上,侍女有眼色地递上沾了清水的锦帕,谢泠接过细细地擦过每一处指节,她长睫微垂,视线始终停留在自己的玉指上。

“前几日谢氏族老还寻我商议大事,他们问我,谢氏有粮有钱有兵,何不自立门户,去同那些霸主争上一争。”

谢又年一听,便觉得不妥:“谢氏若是有意加入群雄割据,只怕是会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谢氏财力雄厚,若真有起事之心,难保那些霸主昼夜不安之下,会不会联手发兵。家主务必慎行!”

谢泠微微颔首:“我亦是如此所想,故而我回绝了他们。”

她终于细致又认真地擦拭完了手,清爽细腻的感觉似乎让她颇感悦然。

“谢又年,我赠他们粮草,不是为了讨好他们,也不是钱多得没处使,我不过是想借此告知他们,谢家无心参与逐鹿之争,而且……”

谢泠仰头笑了笑,眼中缠绕着若有若无的阴鸷,她道:“而且,他们必须要讨好我,取悦我,让我开心了才能……得我相助啊。”

谢又年闻言,沉默了许久,半天不知道说什么。乱世之争也能被作为儿戏,谢泠当真是了不得。

这了不得的白瓷美人眯了眯眼,忽而说道:“谢又年,我近来睡得不好。”

谢又年:“可需要传府医来探探脉?”

谢泠闻言便皱了皱眉头。她最是不喜喝药的,故而也不怎么喜欢找府医。

左右不过是总在梦里瞧见自己在擦尸体罢了,除了恶心了些,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谢泠拿出了玉骨折扇在手心把玩,朝谢又年摇了摇头,而后就无心再同他闲话。庭院内一派寂静无声,谢又年觉着压抑,好在此时来了个小厮,说是并州有客来访。

最近谢泠出手阔绰,前来寻她借粮的将领军阀不计其数。这会儿有人上门,十之八九就是来借钱借粮的。但她也不是什么人傻钱多的,相反还有些抠门,所以此前也不过借给了两个人而已。

故而谢泠当下就撑开折扇若有所思:“并州啊……”

汉室开国大帝一统天下之后,除去汉都,将天下划分为十三州,其中并州位于边境苦寒之地,人口稀少,又是归属汉朝的南匈奴的南迁之地,汉人与蛮夷混杂,堪称战乱频发,本就是贫瘠的土地又加以战乱,拖垮民生,以至年年岁岁,都很……穷。也正是因为太穷了,迄今为止,各地霸主都对并州不屑一顾。

但并州穷了几十年了,再苦再难也熬了过去,如今的群雄内乱一时半会也波及不到那里,有什么可借粮的?

谢泠如此想着,一路摇着折扇来到了前厅。她自抄手游廊穿到厅堂时,侍女已然放下了珠帘帷帐。

她仪态万方地端坐在正堂主位上,一双翦水清瞳无声无息地,透过珠帘打量着堂下来客。

朦胧的身影在帷帐上呈现,长身玉立,轮廓清举,单是这若隐若现的身姿,就已然窥见出些许清贵高华。

谢泠斜斜地倚靠在红木凤头椅上,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她眼睫微垂,道:“敢问来者何人?”

这身影动了一动,行了个道家礼。

“并州三清观知观——李长晏。”

字正腔圆,声色清润。行止间亦是一派流风回雪的雅正。

可一听见这名号,谢泠就生了疑惑。

什么时候,连个名不见经传的道士,都敢找上谢家的门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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