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平的淡定让殷志有些不安,也让其他人有些莫名其妙。他们只能认为肖平来自社学,并不知道书院中竞争有多么激烈。
殷志等人各自在心中又暗暗嘲讽了肖平一番,但是嘲讽之后,他们便觉得自己的心情很虚浮无力。此时,肖平和阿丰依然淡定,虽然二人都没有说话,但是他们稳稳坐着,便有了点喧宾夺主的味道。
原本想要长谈的聚会,不得不草草收尾。如叶令者,觉得无法看透肖平,并不敢下什么定论。至于如殷志一般的人,只等着入学之后看肖平的笑话。
离开茶楼前,大家又各自吹捧了一番。豫章书院有人吹捧殷志:“殷兄祖父是进士,父亲是举人,家学渊源,必被康解元赏识。”
阿丰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出现:“按照这个趋势,祖父进士、父亲举人,当儿子的,顶多中个秀才。”
肖平的嘴角不由带上了笑容。阿丰平时的话很少,这一次,倒是有了三分曾芸芸的风格。
殷志听了,果然有种被堵住了气的感觉,怒道:“你个泥腿子,祖祖辈辈都是种田的吧?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们比?”
阿丰刚要反驳,却听到有人抢先道:“种田怎么了?丢人吗?难道你不吃粮谷而是吃屎长大的吗?”
大家一看,发现一个头发花白、精神却好的老人拿着一把蒲扇走上了茶楼。老人身着朴素的青衫,已经浆洗得有些发白。不过天已经不热了,他却拿着蒲扇扇个没完,有些滑稽。
殷志急道:“你算哪根葱?”
老人却缓缓坐下,道:“我不是葱,是人。”
随意点了一壶花茶,老人自顾自看起了街上的风景,根本不在意眼前的几个读书人。
殷志自觉颜面大失,不由道:“老东西。”
老人不气反笑:“我啊,确实是老东西了,不少人都这么说过我。可是被你这样的黄口小儿说,却是第一次。怎么?来白鹭洲书院求学吗?”
殷志道:“怎么?不行吗?你都上得了茶楼装斯文,我等莘莘学子去白鹭洲书院,岂不理所当然?”
老人轻轻品了一口茶水,才道:“当年白鹭洲书院文天祥殿试之时,曾以‘法天地之不息’立论。主考官王应麟读后大为赞赏,认为文天祥忠直如铁石。白鹭洲书院之学子,至今常诵《正气歌》。眼前小子,你去白鹭洲书院,岂不玷辱了书院先贤?”
殷志道:“在堂堂白鹿洞书院,我亦出类拔萃。到白鹭洲书院,自然可为书院添光。你又非白鹭洲书院山长,亦非吉安府知府,更非江西大宗师,有何资格指责我?”
老人点点头,道:“确实,我非山长、知府、大宗师。我也不指责你,且看你在白鹭洲书院能如何。”
说罢,老人不再搭理殷志,安心品茶。
殷志等人自觉无趣,结伴离开了。
肖平和阿丰看看天色,觉得应该去和曾夫子汇合了。离开前,二人来到老人面前,施了一礼,道:“多谢老丈方才直言。”
老人也不起身,受了二人一礼,问:“两位小友,可曾读过东坡居士的《留侯论》?”
阿丰摇头,肖平点头。
苏轼是唐宋八大家之一,这八大家的散文,曾芸芸早已嘱咐肖平要熟读。
老人直接引述了《留侯论》中的一段话:“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老人说完这一段,看向肖平和阿丰,问:“你们可明白?”
阿丰挠了挠头,有点不明白。
苏轼此文,浑浩流转,变化不羁,肖平很喜欢,与曾芸芸多次探讨过,对文意十分熟悉。老人言语刚出,他便明白,便道:“老丈的意思是,言语之争,纵然赢了,也不足为勇。最有力的反驳,乃是在读书进学上胜过他们?”
这一次,阿丰也懂了。
老人点点头,道:“孺子可教也。”
肖平和阿丰又行过一礼,方才下楼。
老人坐在茶楼上,看着两个少年沐浴在下午的阳光中越走越远,脸上犹自带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