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班子内阁大臣,刚刚在大殿上,被皇帝暴踢了一顿。
个个鼻青脸肿,拧胳膊拐腿,还在政事堂里擦药酒,歪牙咧齿,唉声叹气的,还没痛过呢。突然又来了圣谕,要御书房议事,议立后之事。
于是,阁老们继续唉声叹气,果然是先皇的亲儿子,连这喜怒无常的脾气秉性都如出一辙。加之将将才被痛打一通,心里阴影很大,遂怀着些惴惴不安,上了御书房。
入了御书房,看见皇帝居然又正常了。
玉冠锦袍,正襟危坐,眉清目秀,和颜悦色,既有少年精神,又有君主气概。
而且还很客气,给他们赐坐,赏茶。又很讲理,很扔得了身份包袱,首先,就刚才的打人事件,很诚恳地道了歉,又很实在地补了医药费,赏了滋养补品。
然后,忆先帝苦心,叙自己孝心,感众卿家忠心……
直到众人手中的茶汤,都喝成了无色无味,终于说到了正题。
皇帝说,既然立后是国事,那就内阁众卿家来议吧。
这就让大家觉得受宠若惊了。通常,挨了一棍子过后,给过来的胡萝卜,总是格外甜。
于是,阁老们瞬间重新找回了主宰江山,指点君王的重臣角色感。
开始为年轻有为的皇帝悉心挑选皇后了。
既然皇帝如此信任他们,他们自当不辜负这如山的信任才行。
先尊先皇遗诏,立文氏之女。
去问文思海,你有几个女儿啊?文思海答曰,除了嫁与晋王的文素,还有几个。
那就在剩下的几个里,精挑细选,左右比较,挑了一个最出众的,先送到景福宫,太皇太后李氏过了目,再送到皇帝跟前来,让皇帝亲自……品鉴一下。
皇帝很听话,还专门挑了个雪霁初晴的好天气,歇了手中政事,带着那个文家小姑娘,去御苑冰湖边上处了小半日,估计是想在雪色阳光下,把人看清楚些。
据说,相谈甚欢,还在冰湖上疯玩了一回,又留了晚膳,才放人出宫来。
众阁老松了口气,想着开了年,就可以让太常寺着手皇帝大婚的仪礼事宜了。
哪知第二日,皇帝召了内阁入书房,哼哼唧唧地给他们来了一句——还不如文素。
众臣瞬间打通回忆,记起去年虞山秋狩,今上还是太子时,要选太子妃,似乎就很中意文素,还很招摇地送了一颗花树表白,却冷不防被晋王抢了先手,记得当时,今上还怒折了一柄玉如意的。
莫不是现在还挂念着?
再一思及,前头晋王谋逆,晋王妃文素却没有获罪,此刻尚在城郊的庵子里青灯古佛,带发修行呢。虽说是沾了他父亲护住立功的光,又因着新皇仁厚,不罪及晋王家人。可这里面,保不齐,还另有深意啊。这从姑子进宫做妃子的路数,历朝历代,也不少啊。
阁老们越想越是心惊肉跳。相处越久,越觉得眼前这个皇帝,看着人模人样的清贵,实则有颗异常彪悍执拗的心,心情好时,披一张人皮掩着,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直接真面目示人,吓都吓死人。可不,上次在金銮殿上被暴打的朝臣里,现在都还有人上朝的时候,抑制不住紧张,两股战战。
万一给他提出要把文素接进宫来做皇后?该怎么办?
可这哪有娶了兄嫂来做皇后的道理?这不乱了吗?大兴朝礼仪治国,教化四方,皇帝娶自己的兄嫂,岂不是自己打脸,还打他们这些知书达理的老臣们的脸,让四夷八方看笑话。
遂赶紧积极地支招献策,引导皇帝绕开那股一根筋的思维:这个不行,还有其他的,再看看?
于是,文思海的女儿,一个接一个地,进宫面圣,可又一个比一个差,都入不了皇帝那长在额头上的龙眼。
阁老们还没气馁,没关系,亲女儿里没有看得上的,还有叔伯宗亲内侄女,只要是文家的,都行。
接着,文氏一族里,只要适龄未嫁的女儿家,几乎都被遴选了一遍,都受到了皇帝亲自陪同御花园一日游的待遇,以至于文家的女儿们,后来闲坐在一起说聊斋时,都有了御花园这个共同话题。
因为,皇帝出乎意料的好脾气,好耐性,每一个都认真地接待,认真地对待。
可每一个,他又都给挑出了一丢丢儿小毛病。且这丢儿小毛病,又是致命的。一会儿是性子太娇,一会儿是脑筋太笨,一会儿是胆儿太小,一会儿是心机太重……
让文思海和阁老们哑口无言。人家也没嫌相貌,只说品性上的不足。娶后当娶贤德,皇后是要母仪天下的,品性上不足的,便不是做皇后的料子。
终于,把阁老们累瘫了,整疲了。小心翼翼地问皇帝,陛下究竟是何意?
皇帝扯着面皮,也小心翼翼地反问了一句:
“一定要尊先皇遗诏,在文氏之女中选吗?”
“可……可……可……可以不尊!”
事到如此,众臣才反应过来,豁然开朗,欣喜逾矩。
原来你是这样的小心思,早说嘛,我们也有。
立后之事,文思海没了兴趣,因为,选不了亲闺女,自己做不成国丈,送个隔房的侄女进宫去,也没多大意思。但是,其他臣子们却来了兴趣,因为,不尊先皇遗诏,不选文氏之女,那就意味着,自家的女儿们,有机会了!
皇帝还是很信任他们地说,既然众卿家都说可以不尊遗诏,那就变通一下吧,还是由诸位来议,看哪家有合适的女儿。
君臣一拍即合。
然而,乱成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