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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群言可畏(2 / 2)


她顿了顿,眼神空洞地说:“我给我爹收了尸。然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想了很久,想出了答案,却不敢信。”

大厅里慢慢安静下来,听得她轻声问:“为什么在镇外不远处遇到劫匪,只有被护卫的我爹死了,而护卫他的那些人……全部好好地回来了?”

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了。徐草强笑了一下,颤声道:“是他们护卫不力吗?可是面对凶残的匪徒,他们都全身而退了,怎么就我爹被乱刃分尸?还是说他们见到匪徒便跑,直接扔下了我爹,甚至可以换个说法……其实他们根本没护卫我爹,因为他们和匪徒是一伙的!”

刹那间,所有人都骚动起来。家主们缓步后退,习惯性地面面相觑,只有一个站出来道:“这、这也证明不了什么!你爹今年有六十了吧?想护卫一个糟老头子,哪有那么容易,匪徒来了大家都在跑,他跑得最慢,自然会被追上砍死!”

“狡辩!”陈云桥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畜生,会这样乱吠。所以我入赘镇长家,拿到了他们的账本,证明杀死徐老爷的就是你们——我仔细核对了账本,发现有一大批多出来的货物,刚好在徐老爷死后出现。夜里我偷偷去查,发现这些货物,正是徐老爷那批!”

“不可能!”阿媛失声道,“绝对不可能,没、没有这种事!”

“你说没有,那这是什么?”

陈云桥果真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账册,亮给众人看。阿媛目光闪烁,呼吸急促,突然大叫道:“这……这不是我们家的账本,你是骗人的!叔叔婶婶们,你们相信我,这账本是陈云桥伪造的!”

那几个家主也反应了过来,立刻指着徐草和陈云桥骂道:“快把这毒妇和恶贼,拖出去沉塘!他们勾结起来假造镇长家的账本,想诬赖我们杀害徐老爷,我们冤哪——我们冤哪!你们这对十恶不赦的狗男女,不仅坏我们的名声,还毒瞎我们的双眼,你们会毁了整个胭脂镇!!”

陈云桥脸色铁青,举着账本大声强调,这就是镇长家的。阿媛却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夺下账本喊着“让我来辨真伪”,然后扯下几页就撕了个粉碎,厉声尖叫全都是假账。

镇民们这些天听了不少关于徐草的传言,一开始就认定了她有鬼。现在听阿媛这么说,更是偏心了八分。再加上他们自己一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巴不得这胭脂镇第一大户彻底倒掉,反正秘方已经到手,不如就让徐家彻底消失。徐草作为仅剩的族人,自然是留不得的。

“对,是假账,徐草害死亲爹,肯定要编个证据来开脱!”

“徐家完了,日后可是七位家主顶天啊,徐草在这种时候毒瞎他们,莫不是看别人顶替了自家的位置、就心生嫉恨吧?”

有家主的亲属煽动镇民,提醒他们在胭脂镇上,将来是谁做主。镇民们被这样敲打,就算有几个认为此事存疑的,也不敢出来表态了,全部站到了他们那边。

徐草站在台上,发现事情开始失控。

她早在见到父亲尸体的那一瞬,便冥冥中猜到了谁是凶手,只是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朝夕相对的街坊邻居里,竟就有害死父亲的人。更别提往日里轮流登门、见到她和徐木都赞不绝口的七大家主,还有对她笑容和蔼,一直说要给她和陈云桥做媒的镇长。

但是对凶手的猜想变成了噩梦,阴魂不散地缠着她。于是在葬礼那天,徐草密会陈云桥,忍不住告知了他自己的猜想。十天之后,陈云桥拿到了镇长家的账本,徐草打开一看,便全都明白了。

是那些人、就是那些人!

徐草神思恍惚,从小被教诲的守信、和善,全都在一瞬间如沙般崩解了。她行尸走肉地度过了几天,然后先是送走徐木、解除所有后患;再是找出了家藏的剧毒。听说这种毒是第一代祖宗留下来的,可令触者失明,整整一百多年后,最终被她启封。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就等今天面对镇民们,为父亲申冤报仇。

可是出乎徐草意料,在她看来的铁证账、竟然没有人信!

凶手混淆是非,镇民颠倒黑白。没有对错,没有正误,没有真假,没有善恶。

徐草这时才发现,自己忽略了最致命的一点——

从徐老爷死时,就隐隐在镇上传开的流言。

流言里的她利欲熏心,威逼亲父。这样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杀人于无形。

那时她还坚信,身正不怕影子斜。现在徐草才明白,她的身正不正,根本不重要。

镇民们对完全脱离真相的流言深信不疑,还一点点地添油加醋、将她说得越发不堪,是因为他们早就想让徐家倒台、恨不得这棵大树被雷电劈倒,又怎会容得下她!

所谓胭脂镇的第一大户,不过是他们眼里压顶的山岳、他们夜里压床的梦魇罢了。兽王在时,蝼蚁安分,可是当兽王病危,蚁群便一拥而上、争相分食。

——徐家毁,是众望所归。

徐草忽然道:“云桥,你走吧。你快走。”

“你在说什么傻话?!”陈云桥豁然回头。

“趁早走,你还能活。”台上的姑娘看向他,缓缓笑了起来:“……我们输了。我输了。”

陈云桥满面惊愕,还想说点什么,耳边却只剩镇民们愤懑的喊叫:

“徐草贪财,逼徐老爷走商遇害,这和弑父有何区别?”

“她还叫陈云桥假娶阿媛,诬赖镇长,真不是个东西!”

“小小年纪,手段就如此毒辣……”

“可怜镇长惨死,还有七位家主的眼睛哪——”

无数碎片般的话语卷成浪潮,一股脑向他们冲去。到最后,镇民们的气焰越来越盛,他们又齐声呐喊起来,振臂高呼:“贱人!毒妇!狗娘养的!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徐草喃喃道:“我没有。”

她茫然地重复道:“我……我没有啊。”

徐草后退半步,镇民们立刻挤上来数尺,像是饿极了的疯狗,要将她撕扯殆尽。长达十多天的魔息笼罩、阴云不散,终于在此时达到了顶端,将所有人推进恶欲的洪流。

为什么徐家可以一家独大?

凭什么徐记胭脂卖得最好?

徐家只是仗着秘方罢了,如果秘方落到他们手里,他们一样可以赚得盆满钵盈、一样可以将胭脂远销中原。

那他们怎么没有秘方呢?

——徐老爷该死、徐家该死!

镇民们满脸怒火,却藏不住眼底的兴奋和快意。徐草等今日讨还公道、忍了许久,殊不知他们等某一天名正言顺地扳倒徐家,忍了更久。

徐草捂住脸,喃喃地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真的没有!”

可是无数诅咒环绕在她耳边,还有更多的谩骂和攻讦,都因自诩正义,格外气势如虹。每人捧一把土,就足够活埋她;每人吐一口唾沫,便能把她淹死。

徐草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陈云桥奋力抵挡涌上来的镇民,却被无数人围殴。

祁纵想分开疯狂的人群,但是这一刻,他竟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十七年来,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民意”!

修士铁律,不可对手无寸铁的凡人出手。祁纵扬起玉刀,喊着再不让开他就动手了,可是就连他注入了灵力的喊声——都被彻底吞没了!

高台之上,徐草已经被逼到墙根。她慢慢地坐下去,试图缩成一团,来抵抗眼前的一切。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陈云桥倒下了,顿时被无数双脚践踏而过,最后一堵墙失守。

徐草的眼角落下一滴泪来。她看见无数双手伸向她,有因长年累月、捶洗衣物而破皮的妇人之手,有因下地耕作、打理农活而长茧的男人之手,在这一霎,好像都变成了扭曲糜烂的丛林,铺天盖地、令人窒息。

窸窸窣窣的声音忽然响起。说来奇怪,这样细微的响动却十分清晰。

有什么乌黑细长的东西,悄然漫过了人们的脚背。

下一刻,密密麻麻的黑发冲天而起!山洪般的发丝在地面涌动着,爆发高涨,全部游向了徐草,聚到她身后竖立。

七丈长、四丈高的宽阔墙面,一概被黑发铺满了。在这些头发间,撑开一张张惨白的人面,本没有五官,却渐渐变得清晰,正是镇民们的嘴脸。

这每一张面孔,都高高在上。他们鄙夷、刁钻、刻薄、尖酸,其中有镇长,有阿媛,有每一个家主,甚至有说书的李老伯。

他们俯瞰下方的镇民们,作出奋力唾弃的姿态,用面孔主人的嗓音,齐声对他们骂道:

“贱人!”

“毒妇!”

“狗娘养的!”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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