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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租客(1 / 2)


“……嗨,打扰了,请问我们?能不能换个病房?”

挂断给克里斯蒂安打去的请假电话?,我眼疾手快地拉住一个端着无菌托盘路过的护士,示意对方看向隔壁床几?个不断向这侧探头张望的陌生人?。

“对不起,女士,恐怕不行。”对方想?也?没?想?就半点儿情面也?不留地一口拒绝了我的要求,只在临走时?顺手拉上了透光的浅绿色隔帘。

我无计可施地耸了耸肩,转头重新面向垂着两肩半靠在床头的亚瑟。他?眉间横着两道防止伤口迸开的紧急绷带贴,半透明蛋清色质地下隐约可见一道残红疤痕,吊针的流液软管搭在肩头,药品液滴顺着针端流落进苍白手背上的淡青色血管里。

他?身着的统一制式医院病服是奶黄色的,上头还有琐碎细小的鸭子图案印花。

“好歹比刚才强了一点儿。”

我冲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继续不久以前没?能完成的动作——给他?轻度皲裂的手指骨节裹上创可贴。

“嗯。”他?安静地耷拉着指头任由?我摆弄,全身都纾缓放松,眼光从头到尾一直没?离开过我身上,尽管他?脸上的困意难以掩饰地愈发?浓重了,他?还是勉强支撑着眼皮,昏昏沉沉地偏头看着我。

“说老实话?……我以为你已经走了,至少在当时?。”

将创可贴边缘粘合起来,我顺手把?纸屑扔进床脚的垃圾桶,有些犹豫不敢迎向他?的双眼,“我是说……你应该开车离开的,我的钱包没?什么要紧。”

“嗯,你最近很有钱,我知道。”

亚瑟试图牵起半边嘴角,无意间扯动到脸侧的一小块淤肿,导致他?眉头一紧,尔后?又缓缓平复放松。

我注意到了这一点,将五指扣进他?没?挂吊针的那只手间。

其实我不害怕,一点儿也?不。这多少使我有些诧异。

回想?起一个小时?前那幢昏暗的居民楼里发?生的一切,我的确还尚存着心有余悸的感觉,但更多的……

我伸出另一只手将帘盖的缝隙合紧。

“你怎么发?现我遇到了危险?”我小声地问。

“你窗口的灯一直没?亮。”

他?眼中的平静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与我交拢的指节压紧,把?额头抵到我的额头上。

差不多到了天?边朦胧地泛起白亮的时?候,亚瑟才得以被允许离开病房。我挽着他?的手臂走出医院正门,细凉的风混合着清晨四溢弥漫的光雾,拂晃得眼角酸胀发?干。冷意从侧面灌进裙装的领口,他?把?自己的一条卡其色格纹围巾另一端缠到我颈间,同时?抓着披在自己肩上不断受风吹鼓的风衣边角。

不同光源的照明灯底下,亚瑟脚边形成了一片阴影,一小部?分光从室内打在脸上,我发?现他?的眼睑正在不受控制地沉沉往下坠,脸庞显得比平日里还要没?血色,看上去非常疲惫。

我拦下一辆黑色出租车,把?他?塞进后?座。

“回你那儿?”钻进车座另一端后?我低声问他?。

亚瑟微合着双眼,后?颈贴在靠枕上,显然被用以保持清醒的最后?一丝气力也?被耗竭,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挣扎着抓住我放置于腿侧的手,从鼻腔里浅浅出了声:

“嗯。”

他?做出回应时?若有若无的吐息让垂覆在鼻翼上的淡金色碎发?细微拂动了一瞬。

把?裹在脖颈的围巾解开,我对司机报出了邮编和街道名。

出租车向目的地启程,我身边的亚瑟逐渐陷入沉睡,失去了对外?界刺激的感知,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车辆调转的方向滑下来,肩头在几?下减速带造成的颠动后?朝我歪倒,半边脸贴到我并拢的膝间。

我用双手将他?枕在我膝头上的脑袋扳正,借此?想?让他?睡得更舒服点。马路两边的昏黄街灯影影绰绰地透过车窗玻璃投在他?的眼窝,在睫毛下方构成半明半昧的淡阴面。

他?肯定累极了。

我抿着嘴唇垂下眼,拨了拨挡到他?面孔的短发?。

尽管那场公寓楼道里的搏斗仍然历历在目,我却?不太感到害怕——至少不是为了我自己。

我很担心他?,从他?拦下那柄短刀的时?候开始——或许更早。我想?尖叫着告诉他?赶快离开,但那时?他?已经呼唤着我的名字、加快脚步飞身撞开了将我压制在墙角的劫匪。

要是当时?他?没?有出现,我根本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然后?我看见血迹,借着喑哑带有噪点的光斑更加触目惊心,一部?分从他?的额头争先恐后?地往外?冒,一部?分渗透他?开裂红肿的嘴角,更多的则沾黏在他?撕破的西装外?套和灰白衬衫领口——当时?我浑身发?抖地打开门,他?踉跄几?步跌撞进去,一只手臂还用力揽着我的肩头,低声告诉我他?在这儿。

紧急报警电话?的接线员还在试图安抚我的情绪,不停地对我说着例行公事的“警察已经在路上”,我不知从哪儿胡乱抓来了一丝理智,对她说还需要一辆救护车,然后?啪地挂上了电话?。

我给房门落了锁,双手颤抖不已,头脑一片空白,机械地凭借常识和本能冲进屋,四下翻找一切能消毒止血的绷带或者药膏,期间甚至不敢回头去瞧上一眼,唯恐自己看到一具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躯体?,浸润在止不住的浓稠腥血里——或许更糟。

后?来还是亚瑟脱下了脏污凌乱的上衣,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哆嗦不已的肩臂。

他?受的伤并不太严重,只是显得相当吓人?。

“我没?事儿。”

他?身上还沾有极其淡薄的腥甜气息,在体?温的蒸腾下氤氲升华,一遍又一遍地用温和的声音重复着,“不要紧,佩妮。”

听到这句话?,我双腿一软,怀里匆忙搜集的冲剂、毛巾和其他?瓶瓶罐罐噼里啪啦散落了一地,崩溃地大哭出声。

……

我不太愿意回忆那个场景,因而使劲眨了眨眼试图冲淡眼眶中又一次浮起的酸红,用指腹轻柔地按压着亚瑟不住抽跳的眉心,同时?留意着避免碰触那块结痂的疤痕。可能是在夜晚里愈发?清晰的引擎声使然,他?睡得不□□稳,皱着眉头将我的手一再抓紧,愈加急促灼烫的呼吸落到我的膝盖上。

“男朋友在酒吧喝醉了?”

一个过于漫长?的红灯让出租车司机无所事事地从后?视镜窥探起我们?。

“不。”

我下意识地没?否认“男朋友”那个部?分,含糊其辞地说,“我们?遇到了一些麻烦。”

比起英国人?最喜欢聊的天?气,对方更热衷于八卦这种无关痛痒的私人?话?题:

“感情上的麻烦,还是生活上的麻烦?”

“……事实上,两个都算。”

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闲谈,我本来想?要打个呵欠,不料下颚张到一半就变作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于是停下来揉了揉鼻子才继续说道,“不过好在已经快要解决了。”

……不管是感情还是生活。

凌晨时?分,街道上弥散的薄雾稀松,只能远近见到零星几?个不真切的人?影。接下来的一段路面平整状况良好,出租车向前匀速行驶,路灯伴随太阳的升起愈发?黯淡,模糊的弧光带有神奇的催眠功效,冲刷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疲惫。

很快我就跟膝头的亚瑟一起睡着了。

最后?还是出租车司机友善地叫醒了我们?。

昏昏沉沉地付完车费,我和亚瑟牵着手相互扶持着走进楼门,彼此?都藏不住像是远行归来一般的疲态。兰斯洛特翻着肚皮瘫在门口,四爪舒张一动不动,可能是它在细小地打着呼噜,也?可能只是我的耳鸣声。

亚瑟拖着沉重的脚步径直到卧室取出换洗衣服。

我们?都一夜未眠,他?更是比我要倦怠得多,鼻端结着汗水,瞳孔收缩双眼发?红,整理措辞的速度都比平时?慢上一拍,“……今晚住在这儿吧,佩妮——我是说,如果你想?。”

“我猜你的意思是‘今早’——当然,反正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我皱起眉头望着他?勉强把?自己裹进一件西装外?套,“你还要去事务所?”

亚瑟将两条胳臂塞进袖口,垂着眼睛说:

“嗯。”

“嘿,别去了。”

我捉住他?费力地系着纽扣的手,知道自己不能直接劝他?放弃一天?工作,就像大学时?我从没?成功让他?别在生病的时?候写论文一样,只好拐弯抹角地建议道,“我感觉有点儿……不安全,你能不能陪着我?下午我们?还得一起去警局做个笔录。”

眼看他?有所动摇,我接着说:

“而且你也?不想?穿着小鸭子病号服去上班吧?”

“……”

亚瑟匆匆一瞥深色西装内的病号服上滑稽的卡通图案,不由?得扯了扯嘴角略微摇头,“好。”

我一边帮他?把?西装剥下来,一边牵着他?往卧室走:

“嗯,现在让我们?去睡一觉吧。”

唯恐他?身上的病服沾染了什么从医院带回来的真菌病毒,我在亚瑟把?自己摔进床上一睡不醒之前叫住了他?,他?听从我的话?十分乖顺地坐到床沿,两肩松散背脊微弓,任由?我解开颈后?的细绳掀去整件宽大的一体?式衣服并丢到坚硬的地板上。

他?赤.裸的上半身就这样瞬间暴.露在空气中,有几?块很难让人?不去注意的新鲜淤肿和青紫,不规律地分布在他?白皙得过分的皮肤上……显而易见,这是他?劈手夺下□□后?劫匪挥起拳头造成的。

我不想?开口问些诸如“疼不疼”之类的蠢话?,虽然我没?怎么受过伤,却?也?清楚这一定很疼。

亚瑟躺下的时?候我几?乎可以听到骨缝间发?出细微到无法辨清的咯吱声,比那更清晰可闻的则是肘关节处的红痕被不慎挤压时?他?竭力压抑的一声低吟。

“晚安,然后?早安,亚瑟。”

我低俯下.身吻了吻他?汗湿的额头,漆黑长?发?从肩头流漏到他?胸口,“你想?让我去客房,还是留在这儿?”

“我感觉有点儿不安全,”

他?拉着我的手态度诚恳地说,轻淡的语气显得有点儿可怜,“你能不能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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