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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焚月番外·让他降落(上)(1 / 2)


(一)

北宫焚月有一个盒子。

盒子很小,方方正正,被漆成沉沉的棕色,上面配了一个小巧的暗扣,没有锁,也不需要钥匙。

他将这小小的盒子放在床与柜子的间隔处:那是一个一眼看不到,却也不隐秘的地方。小时候在北宫氏,他不能有任何秘密,他的吃穿用度,哪怕只是一支笔、一把折扇都是北宫静亲自挑选的,他没有自由,也藏不住任何东西,所以他是一个没有秘密的人。

母亲死后不久,他被祖母带走,随后加入了墨家。在墨家的日子里,他白天上课、黄昏和同门谈天说地,晚上回到房间便自己和自己下棋。祖母曾经问过他这样不觉得无聊吗,焚月摇摇头,只说了一句:“这里没人下得过我。”

祖母的眼睛是漂亮的翠绿色,她站在门口,遮住月光,脸上似乎有嘲弄的笑意;她放轻了声音,给人一种近乎温柔的错觉,让焚月在那一瞬间想起自己未疯的母亲。

她问:“那你赢了吗?”

准备落子的手在那一瞬间停滞,他看着面前纵横交错、厮杀搏斗的棋盘,有些恍惚。但下一刻,他落了子,棋局便定了,一子之功,终于换得大获全胜。

于是他仰起头,看着那笼罩在夜色和月光中的女人,坚定地点了点头:“我赢了,我总会赢的。”

华月窈注视着他,她似乎想笑,又觉得荒唐无聊,最后只是摇摇头,打了个哈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走后,焚月抿紧嘴唇,差点捏碎了刚刚拾起的棋子。

——他可以忍受她的冷漠、嘲弄甚至虐待,却无法接受她的怜悯……他是有多悲惨,才会让一个厌恶自己的人都忍不住怜悯自己?

(二)

两年后,华月窈离开了墨家总部,从此杳无音信。墨者们不知道八师者去了哪里,焚月自然也不知道;她就好像从此消失了一样,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来。

他想起母亲死后被火化的样子,他能闻到一股奇特的味道,那味道让他恶心,他吐了许久,从此看到荤腥就发呕。只不过他那素食总共只坚持了三天,因为第四天北宫静亲自带着侍女给他上了满满一桌肉食。

那个时候的北宫焚月还很小,他被围在那一堆肉食中间手脚冰凉、浑身发抖;北宫静高大修长的身型足以完全笼罩住他,让他无路可逃。他总是带着虚伪的笑,就算是母亲被火化的时候也不例外,像是笑容被死死粘在脸上撕不下来,比荤腥更让焚月觉得恶心。

他闻到气味就开始吐,抱着痰盂不停吐,就连侍女们都觉得不想看了。空气里飘荡着反酸的味道,北宫静却恍然未觉,只是自顾自吃饭。他见北宫焚月实在是吐得难受,还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关切道:“来,焚月,尝一尝这道菜,羽国的特色菜,你会喜欢的。”

北宫焚月抬头虚弱地看了一眼:一道金黄酥脆、造型别致的烤隼。

他脸色一白,吐得更加厉害。北宫静哈哈大笑,他摸着他的头发,在儿子几近抽噎的呕吐声和眼泪中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父慈子孝,北宫焚月想,父慈子孝,什么是父慈子孝,北宫氏的父慈子孝就是北宫静挑选过的每一样东西,就是他面对涕泗横流的孩子时也能吐出的笑声,就是他半年后又娶进门的女人——穿着婚服的年轻女人,美丽忧郁,紫发近乌,流淌着尊贵的西南殷氏的血。北宫静叹息一声,说他本来觉得独孤氏的女人会更好。

北宫焚月问他:“那为什么不娶独孤氏的女人?”

他难得问问题,北宫静笑了起来,倒是比娶妻更加高兴的模样。他用一种欢喜而又无所谓的语气说:“因为我不太喜欢她们的白头发。”

那声音像极了在说“今天天气不好”,焚月想,天气的确不好,阴沉沉的,像是他那可怜的继母脸上惶恐不安的神情。

一年后,她生下了一个男孩儿,取名北宫敬月。北宫敬月出生之时,整个北宫氏都在欢庆,主母大着胆子请求北宫静出席孩子的百岁宴,北宫静没有拒绝。而北宫焚月待在房间里读书,读到一句“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他难得笑得开怀,让侍女心里发怵,只觉得少主应是为了那个孩子心中忿忿不平,发起疯了。

她平时有些畏惧他,如今却大着胆子怜悯起自己的主子,仿佛只是窥得他人生中的一点不幸便足够聊以慰藉,隐秘又怯怯地可怜起别人,借此为自己的悲惨命运博得一时的调味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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