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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就是陆季迟一家人在陕南的第六个年头了。
这六年里,华夏大地上发生了发生了太多事,北平多番陷入战争中,一些百姓拖家带口往别的地方去。
今年就有一部分人来了陕南,在这些人里,陆季迟意外见到了一个熟人。
“刘女士?”
那个穿着灰扑扑、脸上还有数道灰印的女人和几年前在北平见到的刘主编差别不是一般的大。
刘女士认出陆季迟,笑了笑:“是你啊。”
“您一个人过来的?张会长呢?”
刘女士的笑容逐渐消失,眸中的光彩极其复杂。“我跟他道不同,不相为谋。”
陆季迟顿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转移了话题:“你跟我来吧,空置的房子都在西边那一片。”
给刘女士安置好住处,陆季迟跟这些从北平过来的人了解情况,一聊之下,竟然恍然听到贺长生的名字。
六年前陆家人离开北平的时候,贺老爷中风,贺长生和于曼宁早早抛下爹妈跑到上海去了。
贺老爷中风几年,家里的积蓄全用来买药治病了,贺太太成天以泪洗面,念叨着儿子贺长生。
还别说,贺长生还真让她给念叨回来了。
也不知道这六年是怎么过的,贺长生再回来的时候,孤身一人,怀里抱着个孩子。贺太太问起于曼宁,他暴躁得仿佛变了个人。
贺长生的归来并没有给老夫妻俩带来希望,他成日混在会所里,喝酒赌钱、和会所的服务员调情。
贺老爷这几年硬撑着等贺长生回来,结果等到这么个境地,一气之下心梗死了。
贺长生依然我行我素,任凭他娘怎么哀求也没用。
陆季迟听着那人八卦似的说着贺家的事,没有给出什么反应,淡淡笑了一下,只当听了个笑话。
那人一见,讪讪地闭嘴。
一天下来,陆季迟揉着肩膀回到家里。
陆文涓还没回来,陆太太已经到家了,正在厨房准备一家子的晚饭。
这几年,母女两人也没闲着。
陕南当地修建了学校,陆季迟一寻思就给妹妹提建议,问她要不要跟着有学问的老师多学点东西。陆文涓在北平那阵子对读书的兴趣提上来了,被她大哥这么一撺掇就兴致勃勃地去了。
儿女两个白天不在,晚上回的晚,陆太太一个人待的无聊,和附近住着的妇女凑在一块唠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跟着那些老大姐们做杂活打发时间了。
她年轻时陪着丈夫打拼家业,对记账还有点心得,又是个擅长和人打交道的,隔段时间被妇女联合会招进去了。
这下,一家子彻底忙起来了。
“回来了,饭一会儿煮好了,先去洗手。”
陆太太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跟陆季迟说了一声,就又回去炒菜。
“哎,知道了,娘,我帮您吧。”
陆季迟卷卷袖子,答应一声。
陆太太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不用你帮,就这一个菜了,马上就炒好能吃饭了。”
“季迟啊,你妹妹怎么还没回来?你去看看她到哪儿了?”
“好。”陆季迟刚答应下来,就见门口一道人影出现,往家里走过来。
“不用去找,妹妹回来了。”
几句话的功夫,陆文涓打开篱笆门进来:“娘今天做的什么菜,这么香?”
几年过去,她变了太多,头发剪短了,刚过下巴,过去常穿的对襟袄子换成了颜色素淡的褂子长裙,有时候也穿灰扑扑的长裤。身上斜挎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的都是学校的书本。
变化最大的还是那一身气质,过去的陆文涓端庄刻板,笑不露齿、步履缓慢,一言一行像是用尺子衡量过,现在的她敢大声讲话,敢笑的热情活泼,过去十八年的禁锢好像一下子松开了。
“白菜炒豆腐,还不快去洗手?”
陆太太的声音先出来,她人才端着菜盘子走出厨房。
“大哥,我有事跟你说。”陆文涓凑过来拉住陆季迟。
陆季迟:“怎么了?是学校的事吗?”
陆文涓点头:“老师说我的成绩可以留在学校任教……”
“你不愿意?”
陆文涓点头:“大哥,我想当一个记者。”
陆季迟诧异地望着她,这几年陆文涓在学校明显表现出了对数理的偏向,他还以为对方会继续深入研究这方面的知识。
看到陆季迟惊讶,陆文涓噗嗤一声笑了:“你这是什么表情啊?话说起来,我之所有有这个想法,还是因为大哥你呢。”
陆季迟先是疑惑,恍然想起当初在北平引导陆文涓读书的时候,送给她的第一本书是《华夏地理志》,一本关于华夏的游记。
这也许是引发陆文涓想要走出去的诱因。
陆季迟:“可你想过没有,近几年战乱不止,你当记者或许比其他人更加危险。”
“正是因为危险,我才想走出去看看,我想用自己的笔和相机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
陆季迟没有理由反对,其实在听到陆文涓的话他是欣慰的。想想这几年,他只是引导着陆文涓对读书产生兴趣,似乎并没有多做什么,但她给了他一个惊喜。
陆季迟刚到这个世界时看到的那个庄重刻板的大小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心里揣着一腔热血要往广袤世界里走去的青年女性。
小房子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天际橘红色的晚霞铺在大地上,照耀着看不见尽头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