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
谢湖问得很?淡漠:“殿下,为何……不唤我陆危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不再唤他陆危了,变成了大公子。
“有些?人会变得更好?,而你,却变得更残忍了。”
谢湖从没想?过?死,他要?活着,要?公主百岁无忧。
谢湖的气?息喷薄在?江央公主的颈侧,令她一阵颤栗,与她十指相和,将她压倒在?了床榻上?。
“别,你的伤。”江央下意识道。
“殿下,我不怕痛的。”
“殿下,”谢湖一寸寸地抚过?她的指骨,他太喜欢这双手了,雪白秀长,没有沾染过?任何的污垢和鲜血。
这是他的公主,也是他至高无上?的信仰。
“可是殿下,我还是陆危。”
陆危死了,那个不堪一击的宦官陆危,彻彻底底的消亡了。
浴火重生的,唯有谢湖,伪装陆危的谢湖。
藏起他的残忍无情,掩饰他的野心勃勃,伪装成一个逆来顺受的太监。
陆危是殿下的情郎,只是为了殿下而存在?的陆危。
欢好?之时的陆危,同她冬来赏雪,夏赏花的陆危。
从前,他是一条纯粹的狗。
后来,被放逐野外,他成了一头狼。
谢湖的头发被她拽断了几根,抵死缠绵,江央公主别过?头去并不看他。
“鲜血的温度,太滚烫了。”
谢湖将她的脸轻轻地推了回来,朝她讨好?地笑了笑,埋首在?她的颈窝:“殿下,他们的血太热了,都?烫到我了。”
躺在?他们曾经耳鬓厮磨的床榻之上?,一直以来,都?是他亲自料理她的起居。
从她十五岁的时候,他就这样仰望着她,爱慕着她,追寻着她。
嫁衣的颜色在?落日余晖下,至美若灼灼烈焰,他本是厌恶火焰的,也讨厌这红色。
如果他死了呢?
你会不会很?高兴,公主。
陆危看上?去,似乎很?难过?愧疚,还有些?……落魄之相。
江央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伸出手掌贴在?他的脸上?,她当然有恃无恐,她不会死在?这里,这全部是因为陆危。
江央还是离开了,是秦家人送她离开的,江央公主深知,她敢于光明?正大的离开,无非是因她敢赌陆危的偏爱,而有恃无恐。
那是在?这个世间?,唯一一个她能够在?这般境地下,确定可以让自己付出所有赌注,包括自己一定会赢的人。
“殿下,只要?跟我回去,我都?听您的。”
“公主殿下,别相信这厮的鬼话,花言巧语,一个太监的话,不足为信。”
他早已是谢湖了,唯有他们还在?欺骗自己,隐瞒彼此。
这是不可否定的事实。
“我想?,公主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历吧?”
江央并不意外陆危会知晓这些?,她强硬地说?:“是,你想?要?功成名就,他们当然也想?。”
“这么多的人,为了公主殿下,愿意背叛我,我不知道该说?是欣慰,还是痛心。”谢湖轻瞟他一眼,眉眼轻弯,似笑非笑道。
“不过?,殿下您知道的吧,他们不是为了殿下您,而是为了吞并我。”
江央偏过?头去,她当然明?白。
他幽长地叹息一声后,还是伸出了手,轻柔地说?:“卑臣希望到此为止,殿下,我们回去罢。”
江央公主知道,此时他一定很?疼的。
但他始终不明?白,他越是如此执着强求,就离她心中?曾经的陆危越遥远。
“你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江央公主咬了咬牙道,她迅速推开了他,谢湖手掌上?的伤口蓦然一痛,只来得及抓住她的手指。
然而,只是稍纵即逝的接触。
一如过?去柔软纤长的指尖,却一点温暖都?未曾存留。
就像他那不可触及的妄念。
“谢湖,放开我。”
她脱手而去,谢湖捂着伤口,遥遥的看着她。
忍受着痛楚,黯然地想?,殿下终究还是不要?他了。
“公子,追吗?”侍从问谢湖。
他们是可以追上?的,毕竟江央公主只是个女子,体力总是不如他们的,马背颠簸,长路崎岖。
“不,”谢湖目光隐忍地吐出一个字,良久后,才怅然若失地说?:“追不回来的。”
谢湖深知,殿下此去,定是下定了决心的。
他转过?头来,略微眯了眯眼,风吹动着凌乱的发:“有什么是在?未来等着我的呢,我也不懂啊。”
不久之后,迎回了江央公主的皇帝宜章,与谢淮真?开始谈判,并且为了江央公主离开旧都?之事,与阿姐亲自来到旧都?赴宴。
浥露未干,楚天清澄,谢淮真?入主旧都?后,索性去了蕴章殿。
这地方赫枢登基后,曾经住过?六七年,后来秦后死了,他就常年久居琉璃泉殿,最终也没死在?这里。
这次设宴款待小皇帝,谢淮真?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回去。
宜章没想?到再见谢湖,居然会是这种境况下。
“这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陆危,你会站在?这里,成为我的敌人。”
谢湖成为了叛军的主君,曾经匍匐在?他们脚下的奴婢,一朝翻身入龙门,傲然立于他的面前。
拥有了和他谈判的资格。
“我想?要?公主。”他很?坦诚,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没有任何的威逼利诱。
“你居然敢只身进来?”
宜章淡淡的笑了。
他摸了摸鼻梁,笑叹了口气?,倨傲地说?:“你连男人都?不是,在?这里,皇姐想?要?什么样的男人,做她的驸马都?有,哪怕是不计其数的面首。”
宜章太清楚如何揭开他的伤口了。
他是谢湖,宜章可以这么唤他,可以承认他是叛军的首领。
“你呢?陆危,在?天下人面前,你可以是谢湖,但在?皇姐面前,你永永远远只是陆危,那个太监,你明?白吗?”
这是改变不了的。
“想?必,这也是你不愿意的。”
“我愿意。”
宜章气?息沉重了几分?。
“相比起卑臣,陛下应该更不愿意看见,掌权的人是其他人吧,譬如您的母族兄弟,与谢氏害死了先帝和先后的人。”谢湖果然很?一针见血,
宜章姿态高傲地靠在?椅背上?,昂然道:“朕没有兄弟,你威胁朕?”
“不是,只是和陛下平心而论。”谢湖知道,自己真?的可以,稍微威胁一下宜章。
但他不愿。
人走上?了高位之后,大多会多长出一点良知来,谢湖亦是如此,他不过?是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陆危
“这个小皇帝太胆大包天了。”
“是啊。”陆危与谢淮真?同行入殿之时,突然定住了脚步,走到了谢淮真?的对面。
“义父,我想?有一件事请您答应。”
“你想?要?什么?”谢淮真?如果这还看不出来,他就不可能活到今日了。
“我想?要?您的权力,”谢湖一边微笑着说?,一边步步朝他走近,不徐不疾,胜券在?握:“义父,对不住了。”
“谢湖!”谢淮真?瞪大了眼睛。
陆危手中?的长剑一侧,寒光熠熠,他就像天空上?盘旋的雄鹰,目光尖锐锋利,身手矫健。
“你敢……杀我?”
“对了,义父,我本名陆危,字陆危,”陆危最后握紧了刀柄,将刀锋推进了谢淮真?的腹中?:“是江央公主的殿前内宦。”
谢淮真?骤然瞠目欲裂,
陆危想?起那些?纵然被乱刀砍死,也不曾开口泄露他身份的太监,眼睛微红,咬牙道:“我的骨头可硬了。”
“你能有今天,全都?是拜我所赐。”
“逆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陆危语声缓缓,双目沉沉。
说?出了极为冠冕堂皇的一句。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有些?怔忪。
而谢淮真?,也没有再挣扎,只是抬起如鹰爪般的铁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双肩,满口溢出了血,却仍然中?气?十足:
“哈哈哈哈,谢湖和谢淮真?,又有什么区别,呃,今宵死了我谢淮真?,还有你谢湖,此前你是谁不重要?。
如今你只能是谢湖,只能继承我的一切,只要?你还活着,他赫枢儿子的江山……注定不得安心。”
是谢淮真?,又或者改名谢湖的陆危,有什么区别。
谢湖、陆危,都?只能是谢淮真?的义子,谢氏子弟,叛军的统领,娶了江央公主的大公子。
陆危早已走上?了不归路,从他成为谢湖,从他要?以谢氏之名,求娶江央公主,重新出现在?赫枢与宜章面前的时候。
他就注定,是继承谢淮真?意志的人。
没有回头路可言。
狂风呼啸而过?,在?殿内等待的江央公主,咬紧了牙关,抬起双臂握住了门扇,霍然奋力打开了巨大的殿门。
闻声谢湖回过?头,看见了缓缓打开的朱漆殿门中?,显现出气?息不定的江央公主,与她惊惧的双目相视,热泪自她白皙柔软的脸颊,滚滚而下。
江央公主气?息不定,花瓣般柔软美丽的唇瓣,微微向下抿起。
他们一个在?门里,一个在?廊下。
一个背后是深重宫殿,一个抬目俱是万里河山。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笑意,左手拿起了象征着权势的金剑,轻吻右手指背上?,鲜血斑斑的白玉飞鸟约指。
您说?的是啊,义父。
我也不过?是……野心的化身,难逃贪婪的欲望枷锁。
谢湖清楚的知道,自己……必然要?成为下一个谢淮真?。
他不是谢淮真?,但“谢湖”其人,是谢淮真?一刀一刀雕凿出来的,他只好?继续做谢湖。
他别无选择,也不想?再选择。
这条路,舍他其谁。
“为什么会这么做?”宜章那时候问他,带着一点疑惑。
谢淮真?对他的知遇之恩,应当抵过?一切了吧。
陆危:“如果,可以只有我与公主殿下,这里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阿姐,阿姐……”
“陛下。”
“都?准备好?了吗?”
“是,都?已经准备妥当,陛下请放心。”
宜章的鼻翼微微翕动,贪恋地看着阿姐的睡颜,眼中?似有水光泛出,望着江央公主满是不舍。
最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接过?了宫人递来了一件墨色斗篷,亲自给皇姐披了上?去,“阿姐,”
原来,这是注定的。
这寂寥漫长的人生里,始终唯独只有他一个人。
谁都?没看见,有一只削薄竹骨白尾纸鸢,招摇而起。
乘着呼啸而过?的大风,飘飘摇摇的,架着皇城中?最灼热的烈火赤焰,掠过?最冷的霜序秋水,扶摇直至青云之上?,再也不被宫闱束缚,飞向了湛湛碧空。
再难见,再难叹。
重山之外,纸鸢飘摇,大风起兮,怜我世人,悲欢喜忧,苦难深愁。
这是注定不平凡的一日,又是极其普通的一天。
这一天的亡魂叠加,这一日依旧朝夕起落,这一天的王权更迭,这一日的花开花落。
这一日,平凡到湮灭在?岁月长河中?,又会为人长长久久的铭记。
血泪纵横的人生罢了,谁又能有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