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吭哧几声,道,“原来是真的啊?”他就是觉着林翊与楚姑娘颇多可疑之处,随口诈一诈林翊,结果,林翊反应这样强烈。林靖几乎可以认定,林翊与那位楚姑娘之间肯定有些什么。
林靖大凤眼白了林翊几眼,反是抱怨林翊,道,“大哥哥,你还有脸生气呢。大嫂嫂待你多好啊,待我也好。你看,我身上的衣裳就是大嫂嫂给我做的。你可不能对不住大嫂嫂,起码待大嫂嫂生了长子,你再说娶小老婆的事呢。”
听林靖嘀咕个没完,林翊怒斥,“闭嘴!”扬声唤青云进来,当下便令青云去查流言的来源。
林靖是个异常伶俐的性子,他看到大哥哥一张黑脸不同往日玩笑,便知自己捅了大篓子。当下不敢声张,反是寻个说词去了舒静韵那里,想着若是大哥哥气的狠了,倒央了舒先生,为他说说好话啥的。
林靖一时不留神,只得躲去舒先生处暂且避难。
司徒三挽着司徒四的手,站在金陵王府的街头望去,王府高高的青色围墙,宽阔又肃穆的青石街道,仗着猎手极佳的眼神,司徒三清楚的看到王府门前两只威武无比的石狮,以及外面三三两两衣饰鲜亮的男仆。王府是金陵王的府第,自有规制,便是王府门前这条街道,亦属于王府所有,寻常车马不得经过。
司徒三带着弟弟只是稍站一二,王府那边已有人朝他们不耐烦的挥了几次手,司徒三微微叹口气,握着司徒四的手转身离开。
司徒四手里捏着半个烧饼,咬一口问,“哥,大姐就在王府里么?”
“嗯。”司徒三鼻孔里哼出一个音节,板板的脸上不知在想什么。
司徒四尚且天真,问,“哥,咱们能接大姐回家么?”
“不能。”司徒三背上背着一个半人高的竹篓,里头不知放着什么,外头盖着兄弟两件团成一团的麻布粗衣,道,“趁早,先去寻一寻药铺子。”
司徒四道,“哥,烧饼可真好吃。”
司徒三道,“好吃也就这一个,娘跟青叔也没吃过呢。”
司徒四很听兄长的话,他头一遭跟着兄长来金陵城卖药材,金陵城的烧饼自然也是头一遭吃。司徒四平生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可惜兄长只肯买四个。司徒四知家里不宽裕,只有一个,他也很满足。只是每想到吃完便没的可吃了,于是,十分节俭的先舔一遍,然后,再一点点的撕下来,小口的吃。
司徒三不禁皱眉,训他,“恶心死了!舔什么舔!吃就大口的吃!不吃就算了!”
“我慢慢的吃嘛。”司徒四瞧着兄长嘿嘿笑,又伸出舌头往烧饼上舔了两口。
司徒三眉头拧紧,抬脚便给了司徒四屁股一下子,骂他,“听不懂人话是吧?”
做弟弟的,总有些对兄长的畏惧。如林靖,见林翊真的发怒,还知晓去舒静韵那里避难;像司徒兄弟,司徒四屁股上挨他哥一脚,再不敢耽搁,三两口便把烧饼塞进了肚子里。
司徒三冷哼一声,方做罢。
国人自古重男轻女,其实不是没有道理。
如司徒三,随着司徒三渐渐长大,种田打猎捉鱼皆是一把好手。且,别看司徒三大字不识一个的野小子,他生就有几分心计。先时随着老猎手燕伯学了三招两式,司徒三时常给燕伯家送两个鸡蛋三斤白面的,燕伯喜他机伶乖觉,上山打猎时便常带着司徒三。
要知猎手对山林的认知,远胜于常人。燕伯非但狩猎是一把好手,连林子里一些药材他也认得。司徒三本就有几分灵性,跟着燕伯认些药草,他便随着采些,晒干了,攒的多了且带到镇上药铺子里卖些个铜钱,亦能补贴家用。
司徒三自从得知姐姐被卖进金陵王府,便憋着劲儿想来金陵走一遭。他是个脑筋活泛的人,司徒村距金陵上百里脚程,司徒三不仅带了司徒四,还带了些往日采的药草。他听村子里秀才说金陵城东西贵的叫人咋舌,像秀才每一遭秋闱,都要卖几亩家里的水田,才能筹措到金陵城的花销。司徒三却是想着,金陵城吃喝金贵,那说不得这药草能在金陵城卖上大价钱呢。
司徒三重情义,一来金陵城,先打听金陵王府所在。站在王府街前只望一眼,司徒三心中那种震憾,就不必提了。
如司徒村所在的百水镇上,便是县太爷的官府亦比不得王府的万分之一的排场。
除了带着弟弟默默走开,司徒三没有别的选择。如今,他才明白崔婆子的意思,这个地方,的确不是他能来的。
离开王府街,司徒三找到了金陵城最大的药行——崔氏药行。
崔氏药行整整有五间门面,阔气宽敞,只在药行外一站,司徒三瞅一眼自己脚下的草鞋与赤膊短衫,便是他素来板板的一张方脸,此刻也不禁生出些许自卑之心来。倒是司徒四天真气未散,大声道,“哥,这是药铺子么?忒气派啊!”
药行外停着几辆青油布的车马,外头亦有穿戴整齐的伙计招呼客人。
司徒三望了几眼,便拉着弟弟远站到了崔氏药行的街对面去。
司徒四不解,问,“哥,咱们不是卖药的么?”
司徒三并不多说,只道,“等一等。”哪怕司徒三从未来过金陵,只看崔氏药行这排场,也知这地方不一定瞧得上他背蒌里这三瓜俩枣的药草。
司徒三带着弟弟在街边站了足有一个时辰,才拉起百无聊赖的司徒四,朝一个牵驴的青年人走去。司徒三先一揖行礼,青年人牵住驴,眉宇间含了三分笑,问,“小兄弟,可是有事?”
司徒三道,“我有些自采的药草,不知大掌柜药行可收药草?”
青年人倒并未轻视司徒兄弟的粗衣麻衫,道,“我不过是有个小小药铺,若不嫌弃,跟我来。”
司徒三本就是个有心人,与青年的攀谈中知晓青年姓薛,往日间便以捣腾药材为生,家里一间小小药铺,在金陵城中并不起眼。不过,薛祟德倒是个热心人,知晓司徒兄弟远道而来,如今天色已晚,明显是赶不回去的,便安排他们在下人房中凑合了一宿,待第二日清晨再赶路不迟。
夜间,薛太太颇多不解,道,“你怎么倒留两个穷汉在家,这一通吃,足吃了我一锅的黑豆饼子。”这年头,寻常人家吃点米饭白面便是过节了。如薛家,小小药铺算不得宽裕,到底比寻常人家好些,也买了两三个丫环婆子在家做活。主家人吃白的,下人只有逢年过节的有顿白米面吃,平日间多以黑豆裹腹。
薛祟德留司徒兄弟过上一夜已是难得,自然不可能拿出鱼肉来招待他们。且,有间下人房,吃顿饱饭,司徒三已是感激不尽。
薛祟德瞧妻子一眼,低声道,“你晓得什么,他们的草药,品相不差,且收的又比别处便宜。不过是给他们一顿粗饭,叫他们认了门儿。我令小三回乡多收些草药来,咱们的赚头岂不更大?”
薛太太忙道,“既如此,那就不该拿下人的粗食来招待他们,你早与我说,我令丫头早买些酒菜方好。”
薛祟德微微一笑,道,“真是妇道人家。”跨上床间,道,“我虽可压低他的药价,不过是他卖给咱药,他求着咱的营生。我给他的价格,算是公道的了。若是你大鱼大肉的招待,读书人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小三能从百里远的村里走到金陵城来,他人不大,却是个有胆量有心计的。对他太好,怕他就要疑心了。不如这样,暂可冷着。再者,我买卖药草多年,也不缺他这一星半点儿的。”
薛太太跟着上了床,笑道,“还是老爷想的周全。”
薛祟德笑笑,握住妻子手便将人压在床间,几声低语□□后,夜已渐深。
夜已渐深,司徒四却有些兴奋的失了眠。
当然,失眠的司徒四也没闲着,哥儿俩正在比赛放屁。
晚上他们吃了一顿黑豆饼子,黑豆儿是粗粮,这倒没啥,反正依司徒家的条件,他们都是吃粗粮长大的。关键,黑豆这东西,吃多了倒有一样好处,容易胀气放屁。
城里人做饭精细,哪怕是黑豆饼子,司徒四也觉着比家里的好吃,故此,吃了个滚圆的肚皮。然后,晚上……
暑日天夜,司徒四就下身一件大裤头,躺在铺了竹席的床上道,“哥,薛掌柜可真是大好人。”
司徒三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他一见崔氏药行的排场,便知人家定看不上他篓里的那些个药草。司徒三站在崔氏药行对面的街边站了一个时辰,观量着进出崔氏药行的小药商,薛祟德穿戴排场是最差的。再看薛祟德相貌周正,司徒三才试着上前卖自己的药材。
如今看来,薛祟德的确不错,又肯收留他们兄弟过上一夜。
虽然司徒三心知薛祟德给他的药草钱约摸是要比金陵的市价低的,但,比起司徒三往日将药草卖于镇上小药商,已高出许多。司徒三琢磨着,是不是以后多在家里收些药草,弄来金陵城卖予薛祟德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