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翊尚未迈开腿,管家媳妇匆匆跑来,越氏忙敛了悲声,斥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管家媳妇先告了罪,急道,“回老爷、太太,族中二太爷、三太爷带着族里的爷们儿来了,要见老爷。”
越氏问,“可是有事?”
管家媳妇眼中既急且怒,口齿却是伶俐,道,“奴婢男人听了两耳朵,约摸是分宗的事。”一些话太难听,管家媳妇便没学给主子听。
越氏怒,“这可真是……”越氏也是大家出身,教养极好,太粗鲁的话实难出口,何况又是在自家丈夫面前,总要温婉贤淑方好。只是如今这般形势,别人尚未如何,倒是自家人树未倒人就散了。越氏难耐心中怒气,冷冷道,“你去告诉他们,老公爷去了,老爷乃嫡长子,便是一族之长。想分宗,没门!就是明日满门抄铲,我也要他们跟着一道掉脑袋!”
一向温婉和气的大太太突然说出这样粗俗的话,管家媳妇一时未反应过来,越氏思量片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道,“若是赖在家里不走,只管着人拿大棍子打出去!告诉他们,宫里皇太后还在呢,甭管是想着袖手旁观,还是落井下石,都叫他们想明白了再来!”
越氏放了狠话,管家媳妇见林翊并无他话,连忙领命去了。
越氏一口气撒出来,顿觉心下畅快不少。家内吉凶不知,现下她也没心思装哪门子的贤良,抓住林翊的手道,“老爷若是累了,便暂且歇一歇,家里有我照看着,大爷尽可放心。”
林翊反握住妻子的手,一路到了内书房,方道,“你在家,好生瞧着小四,母亲刚去,别委屈了他。我这就进宫去。”
越氏眉心轻拧,“外头的事我不大明白,要不要问我父亲一声?”想到自家出这种事,娘家人连面儿都未露,亦未问候一声。越氏脸也不大好看,道,“老爷若是不好去,我回娘家一趟,帮老爷问个法子可好?”
林翊心下微动,却是转而到书桌前,取了笔墨,铺开一页宣纸,一挥而就,交与越氏手中。越氏学识不咋地,字还是认得的,一看竟是休书,顿时气的不轻,眼中迸出怒色,不忿道,“我跟老爷好歹是一年的夫妻,老爷竟如此看轻我,莫非要学那戏文中的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不成!”
林翊叹,握住妻子双肩,语重心长道,“阿柔,我们虽是一载夫妻,却未有子嗣,你尚年轻。若是家内平安,只当这份休书从未有过。若是有个万一,你持此休书回娘家,文乡侯府总能保你一命。若你念及我们夫妻之情,将小四带在身边,可好?”幼弟不过刚出世,即便问罪,也容易讨得一二情面。
越氏一把推开林翊,两下便将休书撕了,道,“你要进宫便进宫,是生是死我都等着你。”越氏叹口气,“我这一心急,也想不到什么好听的来安慰你。我既嫁你,便会跟你一辈子。你也莫担心,宫里还有太后娘娘呢,虽说父亲战败,一条命也填了进去,如今母亲也……皇家还要怎样呢?”
林翊心中感激越氏情谊,只是他非那等嘴甜心蜜之人,并未说什么,只道,“你在家等着我。”
越氏斩钉截铁,“好!”
昭德皇帝正在思量着如何降罪林家之事,贴身大太监李忠蹑手蹑脚的进来,双手捧上一个白封折子,恭声道,“陛下,承恩公府的折子。”
昭德帝见是白封折子,眉心一跳,问,“怎么了?”说着,便接过了折子,展开一瞧,竟是承恩公府的老太太殁了。
昭德帝微惊,问,“不是说老太太有了身子,正养着的么。”承恩公府的老太太老蚌怀珠,太后可是没少赏赐,故而昭德帝一清二楚。
这年头儿,人们都是早婚早育,譬如战场沙场的林老公爷,其年纪不过四旬。因长子林翊已经成亲,林老公爷便由先时的老爷,升级为老太爷。而这林老太太孙氏,乃林老公爷的发妻,年纪亦不过四旬上下。但,做为产妇,林老太太却是高龄产妇了。
李忠轻声道,“林家大老爷在外面请罪侯旨,陛下要不要宣他进来。”
死的可真是时候,昭德帝轻声一叹,“让林翊下去吧,令他好生发丧,林公既已殉国,朕伤痛不已,便不见了。”林家一下死了两口子,若此刻再下旨问罪,不免显得他这皇帝刻薄了些,朝中定有不满。看来,不得不暂且放林家一码了。昭德帝不是不遗憾,略一挥手,李忠便下去传口谕去了。
林翊于御书房外毕恭毕恭的叩了三个头,领了昭德帝的口谕,便回家去了。
战败之信刚刚传来,母亲又难产过世,即便公府门前,亦是门庭冷落,惨淡难言。林翊一至府门,便有门房小厮小跑出来为其牵马,林翊下马,直奔二门。越氏一身素服站于门前,发间一丝钗环皆无,双眼微肿,神色憔悴却眸间坚定。见丈夫回来,越氏连忙迎了上去,急不可待的问,“老爷,宫里怎么说?”
林翊握住越氏的手,轻声道,“准备发丧。”
越氏一颗心总算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