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霂万万没想到季云翀会如此评价自己,正要澄清,又听他说:“木木,如果你喜欢的那个男人说要照顾你,你肯定毫不犹豫点头答应。我们相爱十年,十年的感?情却抵不过你和那个男人短短两个月的?相处。你扪心自问,假如因为车祸而失去健康的?人是你,能像我这样无怨无尤、全心全意爱你?”
车祸是林霂一辈子的?伤痛,是她差点无法?摆脱的道德包袱,面对季云翀的?质问,她瞬间噎住,脸色更是被激得通红。
幸好此时车子抵达医院,他没有再说下去。
在季云翀抽血化?验的?这段时间,林霂去病房收拾个人物品。
她等了又等,不?见季云翀折回。
她前往验血处问询,被告知季云翀早就离开,从护士手中接过血检单看一眼,脸色大变。
她四下找人,但是住院部没有,门诊部也没有,只差把医院翻过来,依旧没有见到人影。
就在这时,林霂想起了自己还?是实习医生时的一段工作经历:某位患者不?堪病痛折磨,半夜从住院部顶楼通道的?窗户跳下身亡。
林霂急忙冲到住院部的楼梯间,一层层攀爬、寻找。
她的头发乱了,妆容也花了,全身出汗,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当她气喘吁吁抵达顶层,那扇通往天台的的?玻璃门早就被人打开。
她迈过门,见到了季云翀。
他坐在轮椅里,安静地看着脚尖前面的地砖,再过去一米,便是高空。
林霂轻手轻脚走上前,从后面抱住了他:“这里风大,我们回去。”
他不?语,那只搭在膝盖上的?手却不住地颤抖。
林霂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是医生,知道像季云翀这种有反复感?染病史的患者,需要密切关注体内可能存在的感?染性疾病,小到感冒、咽炎、牙龈发炎,如果不?及时治愈,极易导致关节腔发炎,引发严重后果。
然而千防万防,防不住关节融合术后出现的?最常见的?并发症:感?染复发。这也是专家从一开始就竭力主张实施截肢术的根本原因。
吃了那么多的?苦才完成的?融合手术,因为血检结果呈现“细菌感?染”而宣告失败。
一次次接受手术、一次次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身体与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让季云翀在一瞬间意志崩溃。
他强撑会儿,终究按捺不住痛苦,紧紧抱住林霂,脸埋在她的?肩窝痛哭:“我一直在想,如果车祸发生后我没有活下来,是不是就不?要承受这么?多的?痛苦与折磨?报纸上把我写得无所不?能,事实是我什么?都没有,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你,甚至连右腿也留不?住。”
“木木,我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经受一次又一次的绝望吗?”
林霂愣了愣,突地一下,眼眶泛红。
*
人若失意,心中的世?界也会变得暗淡无光。
季云翀的?状态很消极,不?愿接受治疗,坚持从医院搬回别墅,不?见客,不?说话,极少进食。
目睹他这副样子,林霂根本不可能安心回国,只能向领导申请长期事假。然而她今年请的?假已经太多了,超过相关规定,人事科不?予批准。
换句话讲,如果林霂坚持留在慕尼黑,只能向医院提出辞呈。
工作之于她,是事业,是追求,更是支撑她捱过人生最低潮时期的?精神动力。如今她为了照顾季云翀,不?得不?放弃工作,放弃这唯一的?信仰。
整整一个下午,她待在季云翀的?书房里,坐在电脑前写写删删,删删写写。
思绪百转千回,心中充满了纠结与不舍,过去的记忆如潮水般包围了她,让她看到了那个脑子发热、突发奇想提议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的?自己。
如果当年没有做出错误的决定,就不至于连累季云翀。
如果没有一时心软建议膝关节融合手术,就不至于让季云翀在经历了那么多痛苦,还?要面临截肢的困境。
久违的?负罪感沉甸甸地压上心头,已经愈合的?伤口再度被撕扯开,痛苦发酵到极致,她忍不?住落泪了。
她耷拉着脑袋,埋在臂弯里无声地哭,哭得像个犯错的?小孩子。直到季云翀推着轮椅进入书房,她慌张地抬起头,用手抹掉眼泪。
季云翀静静地看她一会儿,伸出手拭去她眼角的?余泪。
他揉揉她的脑袋,沙哑的?声音显得他身心俱疲:“你回国吧。”
她摇头。
“回去吧。回去之后,你向心爱的男人解释清楚,告诉对方不去越南了,哪儿也不?去,就和他一辈子长相厮守,永结同心。至于我……我习惯了一个人面对痛苦,日子久了,也会习惯只有一条腿的生活。”
她呆怔几秒,眼泪汹涌,哭得不?能自抑。
他尝试着牵扯嘴角挤出一丝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木木,我很爱你,你知道吗?”
她的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字,点点头,泪水如断线的?珠子夺眶而出。
他的?眼底也浮现出可疑的?泪光:“你能在回国前亲吻我一次吗?这将是我们最后的回忆,甜蜜的?回忆。从此之后,你的?幸福和快乐,都将与我无关了。”
面对这样卑微的请求,她再也按捺不住内疚羞愧的情绪,哭出声音:“你不?要这么?说,我觉得自己特别对不?住你。我不?回国,我愿意留在这里好好照顾你,等你什么?时候康复,等你什么?时候不?需要我,我再回……”
话未说完,她突然被他拉过去,陷入到他的?怀抱里。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那双盈泪的眸子,胸膛里的?一颗心又苦又涩:“你忘掉那个男人,嫁给我好不好?”
经历了那么多世?事无常,他没有准备浪漫的?鲜花,没有再说什么?冗余的?痴情话,只有最直白的请求。
“我受够了寂寞和痛苦,想和你生几个健康的?孩子,组建一个幸福完整的家。”
“如果你做不?到,请撇开我,让我自生自灭。”
*
林霂的?辞职信是在两天之后通过电子邮箱发送出去。
急诊科主任既是林霂的?直属领导也是她学生时代的?导师,对她的?看法?一直很好,立即回复说会和人事科沟通,看看能否多批几天事假。
主任甚至在邮件中说道:“你万勿因为援医资格被取消而对工作产生抵触情绪,我会找个适当的?时机和院长谈谈,为你说说好话。”
林霂向恩师道谢,表示不?必了。
私交甚好的同事劝林霂回来上班,她也一一婉辞。
萧淮则是在次日飞抵慕尼黑之后,给林霂发了条消息:“林霂,我已抵达慕尼黑,你什么?时候方便见面?”
接下去的二十四小时内,他没有收到答复。
虽然萧淮在慕尼黑的?行程十分紧凑,但凡有空,就会拨通林霂的?电话,可那端永远是单调冷冰的机器提示音:“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好像遇到麻烦事所以无暇理会手机。他有几次忍不?住按开季云翀的?手机号码,旋又放弃拨号,继续给她发消息,寄希望于哪天她能主动联系他。
他不?是个浪漫的?男人,也不?是个轻易介入别人感?情的?人,以至于不?论是忙里偷闲,还?是怔忡走神,抑或是想她想的辗转难眠时,都没有再打扰她。
一周之后,他终于收到了她的回复。那是看上去十分冷静的?一句话。
“抱歉,我不?方便,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本来是想一更的。
然而一更断在这里,很不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