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对方云谏而言,是先飘上高天,再从云端摔下。
庄晏说过那句话后,未有等待的意思,就这么离开了。
过了些时候,方云谏才意识到:自己又看到庄晏的背影。
少年的影子被路灯拉长,渐渐走入夜色之中。
方云谏看了许久,心头乱乱糟糟。一直到片刻之后,他听到身后的开门声,还有东西落下的动静。
方云谏仍未回头。
但来人靠近他,叫他:“云谏。”
方云谏一个激灵,蓦地回头,看到母亲。
他惊讶、诧异,另有一种被撞破心事的窘迫。
他嗫嚅着,叫了一句“妈妈”。
方妈妈说:“你们刚刚出门,忘记丢垃圾了,我就下来扔一下。”
方云谏听了,“嗯”一声,努力笑一下,说:“那咱们上楼吧。”
下午那会儿,他虽然已经扔过一次垃圾,但当时还未做晚饭。此刻妈妈这么说,方云谏略有忐忑,担心自己的心事被察觉。但又知道,妈妈的话,并非虚言。
方妈妈听了,笑一下,说:“好。”
两人上楼。楼道里是声控灯,每到新的楼层,方云谏都要用力跺脚。
他尽量收敛心神,可思绪仍然混乱。等到了家门口,他拿钥匙开门。钥匙插进锁孔,妈妈忽然讲话,问他:“你是不是和庄晏闹矛盾啦?”
方云谏拿钥匙的手一颤。
他的心慢慢下坠,但还是想要撑出一点乐观样子,说:“没有。”
方妈妈叹一口气,叫他:“云谏。”
方云谏拧开门,想要岔开话题,说:“妈,下面好冷,我给你冲一杯红糖……”
他逃也似的冲进厨房。
等把红糖水充好、端回客厅,方云谏原本还有忐忑。
但这时候,方妈妈已经转开话题,说:“我刚刚在手机上看到春晚的节目单了。”
方云谏心头酸软,笑着说:“真的啊?今年还有赵本山的小品吗?”
方妈妈说:“没拿眼镜,看不太清楚,你给我念。”
方云谏笑道:“好啊。”
母子二人坐在沙发上,方妈妈端着红糖水,方云谏则盘腿坐在母亲身边,侧着身,一边念节目单,一边和母亲讲话。
屋子里带着冰箱、电视运作的轻微“嗡”声,母子二人轻松地聊天。
方妈妈手中的红糖水放凉了,方云谏还去热了一次。
而后,他深呼吸一下,说起自己还要做寒假作业。
方妈妈让他快去,方云谏这才回了房间。
把门关上,他走到桌边坐下、拿出卷子。
在原先的日程安排里,方云谏已经把今天空了出来。但往后,他不会再和庄晏结伴,那定好的安排也就没了意义。
方云谏翻开做到一半的卷子书,给自己打气。
现在七点,今晚至少可以做两张,加油!
他强迫自己沉浸在题海之中,不用再想庄晏的事情。
最初的时候,方云谏成功了。他一只手撑着侧脸,另一只手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等到一张草稿纸写满,就再换一张——换到第三张草稿纸的时候,他听到敲门声。
方云谏回神,“妈?”
方妈妈推门进来,手上端着水果、热牛奶。
方云谏起身,接过妈妈递来的东西。
牛奶杯温热,贴在掌心。
方妈妈叮嘱他:“你也早点睡,卷子可以明天再做。”
方云谏笑道:“好。那妈,晚安。”
方妈妈笑道:“晚安。”
方妈妈离开之后,方云谏端着牛奶杯,看着切好、用牙签扎着的苹果,发呆。
他的大脑短路一瞬,视线挪到旁边的卷子上,冒出“等下次和庄晏见了,和他对一下答案”的念头。
刚刚想过,方云谏面色忽白。
他觉得一股冷水泼了下来,又记起庄晏和自己那个“吻”后他看自己的眼神。
那么冰冷,那么厌恶。
方云谏近乎喘不过气。
他空咽一下,然后去喝牛奶。牛奶是恰好入口的温度,一口口下去,食道、胃部整个暖和起来。方云谏失神,又觉得眼眶发热。过了片刻,牛奶的温度消散了,而他的手脚依然没有暖起来。
他逃避、不愿承认。但这一刻,他似乎又不得不面对答案。
他深吸一口气,听到自己喉间冒出的一点水声。再往后,就成了压制不住的呜咽。
他委屈、无法理解。自己做错了什么吗?从第一次见到庄晏开始,到他和庄晏一起救下阿黄,再到往后庄晏崴脚。这一桩桩、一件件,浮现在方云谏的脑海中。他唯一能够想到的答案,就是庄晏会因为自己“害”他崴脚而讨厌他。可既然是这样,庄晏为什么还要和他一起去图书馆,为什么还要主动提出到他家里帮忙?
家里房子老,隔音就不好。方云谏哭着哭着,还要小心翼翼,不能让隔壁的妈妈发现。
他压抑了整整一晚的心情终于得到宣泄。一不留意,有眼泪沾上卷子,将上面的一小块算式氤氲。
方云谏一边哭,一边拿纸去沾水。水痕没有再扩大,字迹却变得模糊不清。
他无心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