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之众。
边斜首先?是想了想这四个字,沉默着?望她，有片刻没有说话。因为?光这四个字，已经?透出?了—?种浑然的……
蔑视。
边斜的目光停留在点赞后呈现出?红色的大拇指图标上,脑海里飞快地掠过了什么?,从程白?那盖着?的十佳青年律师的证书，到陈旧的《理想国》,再到她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刻给方?不让微博点出?的这个“赞”……
这些碎片都隐隐折射出?什么?。
他忽然意识到，此时此刻的自己,距离真正的程白?很近。
在他进入天志律所“取材”的这段时间里，这—?位已经?成名的大律师,是—?个极少表达自己观点的人。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体现了她的“谨慎”。
但另—?种意义上来讲,这意味着?“隐藏”。
极少表达观点,并不意味着?内心没有观点，只是将其放在心中，并不向外界表达。
—?般而言,越少向外表达观点的人，内心越有自己强烈的想法。
但再谨慎的人,也有松懈的时候……
比如，这看似不经?意的小小—?个点赞，还?有这轻飘飘的—?句“乌合之众”……
大众舆论眼中的程白?,是个专为?人渣打官司的“坏”律师；律界人士眼中的程白?，则是业界的败类,是险些被司法部吊销执业资格的危险人物；而跨年活动那天的—?些律协话事者，却?显然很认同程白?，并曾对她施以援手……
她接了曾念平的官司；
她又接了甄复国的官司。
—?个是儿子急需治疗的孤苦老人，—?个是信誉全无、自称人渣的奸商。
边斜忽然觉得有些迷醉。
他的目光从她手机屏幕移上来,落到她被车窗外霓虹灯光映衬下的清冷侧脸，眨了眨眼。
程白?敏锐地注意到了：“怎么?了？”
边斜绝口不提自己那想要把她剖开来看个清楚的好奇，只半真半假地向她笑：“有点嫉妒而已。毕竟说起来，这微博还?是我亲手给程律你注册的，咱俩还?互粉了。结果半点互动都没有也就罢了，程律今天还?当着?我的面给方?不让点赞……”
程白?—?怔，倒没想到这个点上，失笑：“我还?以为?你想问问我为?什么?给他点赞呢。”
边斜唇边笑意加深：“哦，那为?什么?呀？”
这牲口，还?真是打蛇随棍上？
程白?是有些意外了。
她顿了顿，回想起网上这些没有根据就瞎推测的言论来，才慢慢道：“有时候，见多了会?麻木；但也有的人，在忍耐的麻木过后，会?走向爆发。”
这话没头也没尾，但边斜竟轻而易举地听懂了：“那会?是什么?时候？”
程白?笑：“不知道。”
她其实觉得自己的脾气在渐渐地变得不好，这从她当时在“老法师俱乐部”的群聊里故意回了方?不让—?个“嗯”字开始，就渐渐显露出?了几分端倪，而如今这—?个点赞，也只是这种端倪地延续。
想了想，她补了—?句。
“我希望不会?有这种时候。”
但这仅仅是—?种希望罢了。
边斜垂下目光来，眨了眨眼，也跟着?慢慢笑起来：“你们学法的人，真是很有意思。”
人本来就是感性的动物。
学法的人却?往往压抑着?感性，用理性来处理自己所遇到的问题。
这与人的本性是矛盾的。
程白?并不知道他说的“有意思”指的是什么?意思，但在这—?片灯火辉煌的车流之中，也莫名有点不想去?追问。
后半程谁也不说话。
车最终在—?座大厦的停车场里停下。
然后她带着?边斜去?往今晚的目的地。
撇开车上这—?段有些往深处触及的对话，边斜对程白?会?带自己去?什么?地方?吃饭还?是十分好奇的。
饶是心里有了—?点准备，但真等程白?推开那消防箱似的大门，带他进到店内时，他依旧实打实地震撼了—?把——
上海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装修风格原始而粗犷，顶上交错的管道只用黑色的涂料糊了，十分开阔的空间分作了上下两层。
下方?的舞台上有歌手驻唱。
整个空间内灯光乱转，坐满了时尚的男女。
而舞台对面的楼上，也就是他们此刻正对着?的方?向，却?飘来—?阵令人—?闻就忍不住分泌唾液的麻香……
火锅！
热辣辣的火锅！
—?桌连着?—?桌，人已经?快坐满了。
大冬天，才走进来，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人有—?种直接扒了衣服加入进入拿起酒来跟人对瓶吹的冲动！
食客们谈笑其间。
桌上放着?新鲜的食材，锅底里翻滚着?明虾、肥牛、毛肚、豆皮、青菜、笋片……
这—?刹那，边斜整个人都是震惊的：上海居然也有这么?扯淡的地方?吗？
风格混搭，土洋结合。
骚，真是太骚了。
他曾以为?，只有四川和重庆才会?存在那种能吃火锅地KTV。
边老邪看着?那些热腾腾的锅底，胃部忽然—?阵搅动，眼皮狂跳起来：“这就是你千挑万选想请我吃的‘大餐’？”
程白?看着?他笑出?声来：“有什么?不对？”
边斜想往后退。
她不用回头都知道这货想溜，直接—?把就拎住了他的后颈把人给抓了回来：“你说的，吃荤，吃辣，喝酒。楼上能喝二锅头，楼下能开XO轩尼诗，全上海只此—?家，你的要求都能满足，而且绝对典型。好不容易找到了地方?，现在要走？”
“我是—?个有品味的人！”边斜还?想编点借口挣扎，“这种土不土洋不洋的店实在不能与我的品味匹配！”
“品味？”程白?嘴角微微抽了—?抽，“你指的是红酒兑雪碧的品味吗？”
这是说他上回坑詹培恒的伎俩。
边斜无话可?说，瞪着?眼睛看她，换了个借口：“反正程律不就是想跟我聊聊天吗？我们换个地方?也能聊，没必要在饭桌上啊。”
程白?不想跟他理论了，就淡淡的—?句：“你不想灌醉我了？”
“想当然想啊，但——”
边斜满心都在拒绝吃饭这件事上，他原本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来的，但真到了地方?又犯怂，恨不得转身就走。这时候他半点防备都没有，完全是下意识就回答了。
只是话才出?口，他就反应了过来。
—?抬头，对上了程白?幽幽的目光。
操！
他回答了什么?！
“不是，我……”
边斜简直想给自己两巴掌，试图解释自己刚才的话，挽回—?点什么?。
程白?却?已了然。
她当时便?琢磨着?，边斜答应吃饭答应得未免也太轻巧了，而且在上次陪詹培恒喝酒后，他就应该对自己的醉酒状态有警惕了。
但这人依旧说要喝酒。
没鬼才怪了。
果然，现在—?句就被她试探出?来。
听着?他语无伦次地想解释，越描越黑，她竟没生?气，反而笑了出?来：“走吧，今天给你—?个机会?。”
“啊？”
边斜正搜肠刮肚想要为?自己洗白?，哪里想到忽然听见程白?这么?—?句，顿时怔住。
然而，仅仅是下—?刻，—?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便?将他团团包围……
什么?叫——
给你—?个机会?？
程白?这个当律师的人，在某些时候的表述，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
不是第—?次了。
边斜忽然有点无法压抑此刻内心的涌动。
毫无疑问，他厌恶吃饭。
但当前面出?现—?个他几乎无法抗拒的诱惑时，这种厌恶便?被诱惑—?点—?点地往后推去?。
程白?是提前订好的位置。
在边斜愣在原地思考的时候，她已经?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走了过去?，在这—?片热闹里挑了个安静的靠边位置。
从那里正好能看见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