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野把阮蔓连人带椅子挪到了沙发旁,然后用手?碰了碰她的脚踝,还是很凉。
没经?过她的同意,他把她的脚从棉拖里拿出来搁在了自己的腿上,再?用沙发上的毛毯裹在脚上,这样会暖和的快一些。
阮蔓来不及反应,就听到了孟野的声音。
“阮蔓。”
他的声音很低,说话的语速很慢。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认真听。”
孟野很少用这么认真的语气说话,他对外展示的永远是一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样子。阮蔓知?道?他给别人看到的那一面,只是他想给别人看到的那一面。而大多数人往往仅凭这一面就对他下了定论,把他钉在了坏孩子那一面上。
玻璃窗前的窗帘只留了一条很窄的缝隙,透过缝隙看过去,窗外依旧是大雪纷飞。屋内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台灯,整个房间都陷入了一种昏暗之中。
阮蔓看着孟野的脸,被那昏暗的光分成了一半明一半暗。
她突然有一种感觉。
听完这个故事?,她就和这个叫孟野的人,这辈子彻底分不开了。
故事?都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的。
英语里是这么说的:longlongago。
“我妈遇上孟成军那年,她十九岁,来桥城念大学,她是那年的大学生中最好看的那一个。而孟成军初中念完就没念了,早早的进钢厂上了班。她们是在夜市摊上认识的,是孟成军对我妈一见钟情。孟成军年轻时挺帅的,喜欢他的人挺多的,别人说的亲事?他也不应,一门心思的追我妈。”
少年时的感情总是来的汹涌,压根来不及细想,就坠入了爱河。
“再?后来,我妈就休学了,为了嫁给我爸和家?里人也断了关系,然后第二年生了我。”
“我还有一个妹妹,叫孟茴,比我小六岁。”
阮蔓没想到他竟然还有一个妹妹。她的眼睛瞪得溜圆:“那你妹妹...?”
“如果她还活着,今年应该十四岁了。”
如果,活着。
那意思就是已经?不在了。
“她从小就很可爱,很漂亮,很讨邻里街坊的喜欢。”孟野说到这闭了闭眼睛,他的手?指抠进沙发里,整个指关节都在用着力,“虽然孟成军真的是个畜生,但是我和孟茴都遗传到了他和我妈所?有的优点?。”
他口中的孟成军,应该就是那个总是出现在钢厂门口的那个男人,也就是孟野的父亲。上次在奶茶店远远瞥过一眼,虽然身?上穿着的是钢厂统一的服装,整个人也有些可以说的上是邋遢,但还是掩盖不了他曾经?有过很好看的皮囊这个事?实。
而孟野在同龄人中,是自身?就带有光芒的。他就是一眼看上去的那种痞帅的男生,痞气中又不带流气。可想而知?,孟茴从小也是很好看的。
故事?总是有曲折起伏,平静的铺垫后总是用但是来转折。
“但是孟茴说不了话,说的好听点?是这样,说难听点?的话。”孟野扯了扯嘴角,“她是个哑巴。”
“我妈怀孟茴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她吃了感冒药,大概是那一场病,孟茴才?说不了话的。那年我六岁,还处于一种什么都刚懂一点?却又什么都也不懂的年龄。孟茴出生前,孟成军只是喜欢喝酒和赌博,但还不打人。后来,孟茴出生了。他开始一喝醉就打我妈,打我。家?里能砸的东西全被砸了,起初他还会道?歉,到最后仿佛变成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儿。”
“邻居说,男人打自己的老?婆天经?地义,但我再?大点?才?知?道?,那叫家?暴。孟成军觉得孟茴不是他亲生的,他的孩子怎么会有缺陷,又或者说,怎么能有缺陷,说出去不成了别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他想把孟茴扔到福利院去,是我妈拼了命才?护下来。”
“女大学生和一个高中都没读的人的爱情故事?,又能有什么好结局。孟成军总觉得我妈有一天会离开他,偏执到有些不可理喻,又或者说是他自己生性多疑。”
孟野顿了顿,把腿上有些斜掉的毛毯重新裹了裹,继续说:“我小时候有段时间挺讨厌孟茴的,总觉得是因为她,孟成军才?开始发狂的,一个原本?还算看得过去的家?一夜之间房子就塌掉了的那种感觉。其?实不是的,孟茴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那之后,孟成军很少回家?,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棋牌室和别人赌钱,要么就在钢厂里上班。我很希望他永远不回家?,因为一回家?,我妈就要受伤,孟茴就要哭,家?里的钱就会被他拿走。”
“奶奶呢?”阮蔓问,奶奶这个角色在这个故事?里一直没有被孟野提起过。
孟野摇摇头:“管不了也没法管,孟成军喝醉了连亲妈都打。”
“因为我和孟茴,我妈没法离开桥城,更没法离开孟成军。她嫁给孟成军时二十岁,在这个家?忍气吞声了十四年。”
“我没什么美好的童年,小时候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在无数次孟成军回家?的时候,我妈会把我和孟茴从窗户那儿托出去,让我带着孟茴去刘姨家?躲着。等再?回到家?时,我妈总是一身?的伤。她总是说,没事?的,再?熬熬。她不期待孟成军会在某一天幡然醒悟,她只是在等我和孟茴都长?大的那一天。”
阮蔓猛地想起了孟野脚踝上的那条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疤,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涌了上来,她没法想象孟野的童年每天都生活在担惊受怕里,生活在那个叫孟成军的男人的阴影下。
她不是孟野,没法站在他的角度感同身?受,但这一刻,她特别想去抱一下孟野。
孟野直挺着的背稍稍放松了些,往后靠在沙发上。
他的神情有些倦怠,他从来没有向一个人这么完整的讲述这个故事?,就连刘睿阳付晨他们都是自己七零八碎的拼凑出来的这个故事?。
“我妈没等到那天。”
“孟茴八岁的时候,我十四岁。我念初二,孟茴因为说不了话,八岁了还没去上学。其?实那就是很普通的一天,我和往常一样去上学,只是等我中午回到家?时,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孟茴死了,我妈在医院抢救,孟成军进了警局。家?里一地狼藉,还有大片大片的血。”
“我忘了我是怎么去到的医院,我妈就在那病床上一动不动,整个人像一个玻璃娃娃,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那种。大概就是在那天,我才?发现每次我妈把我和孟茴从窗口送出去之后,她所?承受的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
“我也不记得到底是隔壁邻居阿姨还是警察告诉的我整件事?。我出门上学后,孟成军从牌厅带了一身?酒气回家?的。大概是输了很多钱,又或者是工作上不太?如意,那天他很暴躁。我不在家?,我妈只能在孟成军进家?门的那一刻,把孟茴自己从窗口托了出去,她让孟茴来学校找哥哥。”
“去找哥哥,哥哥是孟野。这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后一件事?,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阮蔓的心随着这句话狠狠地抖了一下,她抬头看向孟野,他很平静。如果不是挨得近,阮蔓甚至发现不了他颤抖的睫毛。
因为是哥哥,所?以有保护妹妹的责任,要一辈子保护妹妹。
这是孟野从孟茴出生的那一刻,就给自己赋予的义务。
作者有话要说:没保护好自己的血缘至亲,真的会自责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