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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7(1 / 2)


007

服务员把菜拿回厨房热过一次,这会也凉了,油在表面凝结成块,两人早已不动筷子。周围的食客渐渐走光,杯觥交错散了,灯光落在满桌子的残杯冷炙上,喧闹却没有停歇。服务员要收拾桌子,推了收集车过来,锅碗瓢盆,哗啦啦倒进去,瓷器铁器相互磕碰,此起彼伏的尖锐声。

是时候说离开了吧,郁玲想。他俩来得不算晚,一顿饭也吃了三四个小时,该聊的都聊了。聊得太长了,以致期间还出现好多次的冷场。

每次冷场都是钟乐再搭话,他还是想多问郁玲一些问题,好多了解这消失的十年里她的变化,但郁玲聊着聊着就冷淡了。他想她也许不开心,她三十岁了,未婚也没有男朋友,也许遭遇了感情上不少的坎坷,并不愿对十年未见的老友展开心扉。

确实还需要点时间让他们重新熟悉起来,钟乐想没关系,反正他在深圳起码要呆一年。

他还想,既然郁玲不愿意聊她自己,那就聊我好了,反正十年里我也积攒了不少的洋相,可以慢慢讲给她听。他兴致勃勃的讲,郁玲却没法开心,没法不忧愁。

十年前她还能坦然面对钟乐的那些女友,因为知道青春期的爱情走不远,可三十岁男人的爱,很快就要安稳了。如果不见面那就不知道,不知道就当没那种女人的存在。可知道了就没法再瞒着自己——他和她其实没什么关系。

当然若是如此的不开心,大可以走。以往相亲时三句不投机,郁玲都会毫不顾忌的起身。她从未有闲暇的时间和多余的口水来浪费,来陪人尴尬。她的相亲大都败在这点上,对方对她相貌工作学历都不挑剔,只说她太傲,傲得没法沟通。姜美凤也骂过好多次,你多动一下嘴皮子会死啊。

多动下嘴皮当然不会死,无非是她不情愿。可眼下她就情愿自己能油滑一些,看钟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要这么冷淡,也能殷勤的回应几句。那才是老朋友的相处之道。

她只能借不断的饮茶来掩饰尴尬,茶喝多了,起身去了好几趟的洗手间。去时她想,等会回来就说撤了吧。一出来,看见钟乐低着头,在巨大的灯光阴影里玩手机,手指滑动屏幕,抬头看见她,露出笑容,再把手机放一边,眼睁睁的看她回来。

郁玲心又动摇了。这年头,比手机重要的人也没几个了。十来米的距离走过去,也就是一下子。她脑子里想了好多的事情。

短短几个小时里,她发现了钟乐的许多变化。

当然最明显的是体格和外貌,以前他清瘦,走路还带点痞气,像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现在变结实多了,他还举起胳膊,让郁玲戳了戳他的肱二头肌。他说他这些年来一直在健身,起初只是单纯想锻炼增肌。后来就慢慢发现锻炼的好处,因为通宵打游戏也不累了。再后来打游戏的劲没那么大,发现另一个好处,打完球跑完步还可以和好哥们聚聚,吃点烤串夜宵,不用陪女友。郁玲听到这,咧嘴笑了笑。钟乐解释,她当幼师,时间挺宽松,下班了到哪儿都跟,就只锻炼不跟。

所以呢,就慢慢把自己练得这么壮了?

嗯。也有不好的。老是参加户外运动,晒得太黑了。

是黑了的。

钟乐摸了摸头,问:有这么黑?哎,今年估计也没多少时间运动。

再一个发现是他居然会做菜。郁玲知道原来的钟乐是不会做菜的,因为那次搞野炊,就是他要煮南瓜饭,大家劝他削皮,他不干,应该是懒得削皮,但他偏要很自信的说他奶奶煮南瓜从来不削皮。南瓜可能因此比较难熟,他就不停的往临时搭的砖缝里添干树枝。就这样火势肆虐,差点烧秃半个山坡。

可今时不同往日,服务员端上来一盆水煮牛肉,他竟然说还没有他做的好吃。由此发散,从川菜的红油料理到如何让猪肉牛肉鱼肉羊肉等各种肉保持鲜嫩口感,说起来头头是道。

十年的时光真是不思量,郁玲想难怪自己会恍惚,这个无所事事的公子哥竟然会做料理,还是不太好做的川菜,又不是土生土长的四川人。

可这种种的变化里,又始终裹着让她熟悉的气味。他还是爱说话,爱笑,坐不稳。听人说话,爱托腮帮子看人,以为会和他一样有长篇大论,结果一两句就说完了,他还不知,要呆上个两三秒才反应过来,从桌面撤了手。

更让郁玲熟悉得心惊肉跳的是眼神。

那双眼睛褪去了最初相逢的打量探究疑惑,再次直视她,坦然而亲近。彷佛这十年不算什么,他依旧敞开心扉的等待着,欢迎她的回归。这才是真正让她挪不开步子,径直回去坐下再聊会的原始魔力。虽然她的大脑下了无数次指令,你要理性,不要妄想,明天还要上班,……,全都没有用。

十年前她就曾警告过自己,不要被他的眼睛和举止所迷惑。钟乐一贯有这本事,会让人觉得和他的关系特别好,男的都是铁哥们,女的都是有意思。可她的心却也不像刚知道他有谈婚论嫁的女友时那么凉了。她还愿意被这样的眼神笑意温暖着。

曾有八年时间,她呆在他身边,只做一个好朋友,郁玲以为,够了。不想这漫长的青春期还不够,还要有更长的人生。也不知是哪一辈子,她欠他了。

服务员终于过来说:“两位,我们要打烊了。”

钟乐好像才从梦中惊醒过来,看腕表:“这么快,不才十点半?成都很多餐厅都营业到凌晨?深圳不是这样?”

“对不起,我们不做宵夜。”服务员面无表情,“十一点就下班。等会我们还要收拾。要不你们先把单买了。”

钟乐起身去买,郁玲拦住他:“我请吧,你刚来深圳,该我请。”

钟乐没有跟她客气:“下次我请你。我在深圳最少得呆一年,请你的机会多得是。”

“我会吃回来的。”郁玲笑了,心里也说,“才一年时间,我就当是个修行。”

饭后,她还得送钟乐回去。他和两个同是外地调来的同事,租住在公司附近一套三居室。到宿舍楼下时路灯坏了,车子刚停稳就熄火,近处一片漆黑,车厢内一下就静了。

副驾驶位的人说:“你离合器踩晚了。速度降下来后,踩离合器,继续踩刹车。”

郁玲说:“我踩了。”

“下次吧,白天,我示范给你看一下。”钟乐解开安全带,小空间里到处是“悉悉索索”布料摩擦的声音。他黑暗中转头过来,只看得见那更黑的眼珠和白的牙齿。“玲子,我先下车。你等会不要直接走,那里没出口,左转掉头的。呃,掉头没问题吧。”

“好了。我能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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