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刘寇儿已在奶娘那安睡。
周野与万年同在寝宫。
万年虽然脸上挂笑,但眸中始终有些愁色,自然瞒不过周野的眼睛:“王后在担忧什么?”
“没有什么。”万年当即摇头,嫣然一笑:“大王都回来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周野笑了笑,直言道:“是在担心刘寇儿的事么?”
被周野点破,万年也不好藏着了,面带自责道:“定儿几人生而神明,幼而聪慧,定儿虽小,从师鸿儒。”
“天赋绝伦,兵法、诗书无一不通,被国相惊之为天纵之才,此世未有。”
“长公主虽是女娃儿,但竟生有神力,十分了得,太后也说她像极了您。”
“刘寇儿身为嫡子,却……”
“看上去却普普通通,若不能继承大业你心中必然难受,我若是将大业交付于他,你心中又内疚,是么?”周野笑着问道。
万年轻轻颔首,“嗯”了一声。
周野搭住了她的肩膀,缓声问道:“王后如何看秦皇汉武?”
万年略作犹豫,回答道:“天下儒生对此二帝都颇有不敬之言,然父皇当年曾说过,此二帝处非常之世,行非常之事,实乃非常之帝。”
“古往今来,能胜此二帝者未曾有之。”
“确如《太史公书》言,世宗皇帝雄才伟略,断无虚赞。”
刘宏再荒唐,他也是皇帝,他也是知道扶持宦官打压士族维持皇权的皇帝。
他对于皇帝的看法和评价,跟那群腐儒自然不同。
“说的不错,此二帝可称千古一帝。”周野认同点头,又问道:“那王后认为,从秦至今,百姓过的最好的又是哪朝?”
“前之文景、昭宣,后之明章。”万年回答。
“那便是了。”周野笑着点头,道:“治乱世需行武略之道,治混世需创文政之新,而治平世却非是如此。”
“武略太盛则好战,喜穷兵黩武。”
“算计太盛则好谋,喜劳政伤臣。”
“太平之世,中庸仁义最好不过。”
听到这,万年难掩眸中喜色:“大王当真如此认为么?”
“这并不是我这般认为,而确实是这般道理。”
周野说道:“要不了多久这天下我就会收拾干净,世家也好,豪族也罢,都被我拔的干干净净。”
“文武各制皆是新创,最少百年,祸乱不生。”
“太聪明或太好战的,都不好。”
万年彻底放心下来。
正高兴着,周野将她扶到床上。
万年脸一红。
能承王恩,自是极好的,但她还是道:“大王或可去清河妹妹那看看。”
“嗯?”周野好奇:“怎么了,她那边生事了么?”
曹清河在周野这很尴尬,首先她没有一个名分,先天低人一头。
其次她父亲还掌兵跟周野作对,这让她更尴尬。
再加之——
“就是近今日的事情,确实出了些事。”
万年颔首,娓娓道来:“为劝降曹公,清河亲自写信过去,曹公自然未曾领情。”
“这很正常,她倒是有心了。”周野道。
“确实正常,但不正常的在她那个二弟曹丕。”万年叹气,道:“曹丕替父反驳,严词驳斥,说她……贪荣惧死,舍身侍贼,叛君忘父。”
说到这,万年不打算接着说下去了。
周野表情平静,让人看不出喜怒:“接着说完吧。”
“说她是不忠不孝之女,不配为曹家之女,为当世之笑柄,也唯能借南阳反地藏身,更只有贼人能容之。”
措辞非常激烈,还推动舆论汹汹。
南阳以北司隶之地,三方交战正热,突然掀起这样的论理骂战,自然惊爆眼球。
曹丕既是家中男子,又从君父角度出发,可谓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居高临下的狂喷姐姐。
这让曹清河如何反驳呢?
她真要是顶回去,在世人眼中只会愈发明显,让人深记此事。
周野点点头:“清河怎样了?”
“她有什么事都藏在心中,整日表面上还是笑嘻嘻的,哀意都藏在心里。”
万年说完,轻推周野,让他去找曹清河。
“如今深夜,大王去也不需在乎什么礼了。”万年道。
按理来说,周野远征归来,今晚留宿万年这才是最合乎规矩的。
万年大度,周野便起身,在她的伺候下披上外袍,趁夜往曹清河所在宫院走去。
床榻上,人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灯光摇晃,可见俏脸上的泪痕。
“睡不着是么?”
半夜,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吓得曹清河猛地一缩。
旋即她迅速辨识出这道声音,心里又被惊喜填满,匆匆将脸在被子上擦了几下,回转过头去,笑吟吟道:“那么多王妃候着,大王就喂饱了?”
“她们可能没你饿。”周野坐在了她的床头,一只手伸到对方脸颊上摸了摸:“湿的,哭了?”
“说什么呢!”曹清河翻了个白眼:“湿是会湿,但哭是不可能会哭的!”
周野摇头:“曹丕的事,我知道了。”
曹清河表情微有变幻,随后立即笑道:“一点小事而已,他就是个小屁孩,跟天下大事比起来微不足道。”
“天下大事是于天下人而言,但名声于你而言便是一生大事。”
周野略俯下身子,道:“我替你杀了他,如何?”
曹清河心里一震,下意识的连忙摇头:“不用……”
“舍不得这个弟弟?”周野问道。
“便不是姐弟,杀了他有用么?”
“有用的,你低估了生命的警示和流血的洗刷作用。”周野颔首:“现在他于世人面前指责你,你反驳不得,世人一面看热闹,一面觉得你是低头挨骂的一方,你走在路上,不自觉地便抬不起头来。”
“这是为何?这是因为你是势弱的一方。你是家中女子,地位不如男丁。”
“你身在此处,他又借父之名,说你不忠不孝,你反驳不得。”
“留在南阳,恰如他所言;如若离去,只怕他更会趁机打压、驱逐,世人便愈发看低你。”
“这是先天弱势,正如两人斗殴,最后丢人的不是没理的那个,而是打输的。”
“种种劣势皆在于你,种种优势都在他那,你便是打输的。”
“偏偏他还持有歪理,踩着你这被他打输的姐姐身上不停抨击,以让世人耻笑更甚。”
“此时,我杀了他,讽笑声便会骤然停下。”
“要不了多久,世人便会转过身来,指着他的墓碑‘嚯!看到没,这就是没实力还嘴贱的代价!’”。
曹清河听的发怔,又道:“他在那边呢”
“没关系。”周野笑了笑,道:“要拿你父亲得费一番手脚,要拿他过来轻而易举。”
“怎么,心动了么?”
曹清河脑海中渐渐回神,接着猛地摇头:“不用!不用!”
再怎么说,那也是她亲弟弟。
虽然阔别多年,感情已淡,自己一片好心,却又被他当世人面指责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