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数日前,她随萧煜一同入宫侍疾,偶然见到皇帝的病症与方伯信中所写十分相像,再看奉御所载病志,更是与信中描述相差无几。
当初她父亲被定的罪分明是谋害天子未遂,搜出的毒也是最寻常的鸩毒。
而这一回,她身为太子妃,恰恰知道,皇帝的病与太子脱不开干系。
早在三年前,萧濂宠爱薛贵妃与吴王焕,动了想易储的念头时,这对父子的关系便已再难修复。
这一次,楚宁亲眼看着萧煜借着侍疾的机会,在皇帝的汤药中下毒。
为了尽早夺得皇位,他显然并不在乎他父亲的性命。
一阵秋夜凉风将未关严实的窗吹开,吹得案上薄薄的信纸轻轻拂动。
楚宁双肩微颤,指尖抚过信纸上的褶皱,脑中慢慢恢复清明。
太子萧煜是个为达目的,能不择手段的人。
当初愿意娶她,固然是因为他心里的确对她有几分不同,然更多的,还是为了利益。
那时他在朝政上刚刚展露野心,正需要争取更多大臣的支持,娶她这个罪臣之女,既不会遭到齐太后的反对,又能表现他身为太子仁义的一面,以获得更多人的信服。
当初与她父亲交好的同僚、后辈,后来果然有不少因为她这个孤女成了太子妃而慢慢改变中立的立场,悄悄倒向太子一边。
我不欠你的。
她在心里默念,眼神慢慢变得冰凉。
萧煜对她的恩情,她已在这两年里用自己的真心对待还完了。她给他带来的价值,也早已超过了他娶她付出的代价。
接下来,她该抛开他带来的枷锁,将他欠她父亲的一切慢慢索回。
……
光天殿里,萧煜靠坐在壸门榻上,闭眼听着几个近臣的议论。
“殿下为储君多年,地位稳固,无需任何遗诏,就该承继大统,而那秦王,不过是个宫婢之子,高宗皇帝在世时,便已将他遣去甘州那样偏远的地方,十几年无人问津,如今能忽然入京,不过是凭着太后的支持罢了!”
东宫侍读徐融说得一脸激愤,大有立马闯进太极宫,将齐太后和秦王两个拉下权位的架势。
他从萧煜十岁时便跟随左右,至今十余年,忠心耿耿,颇得萧煜信任,在东宫属臣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另外两个属臣也跟着附和:“是啊,归根究底,是齐太后走投无路,才将秦王召来!殿下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如何能让位于秦王?”
“消息传出,朝野上下定已看清这二人的面目!殿下,循例,新帝的登极大典当在发丧后数日举行,咱们何不趁这几日的时间联络朝臣,阻拦新帝登基?”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议着,唯有一旁的东宫詹事司直赵彦周始终面无表情地低垂眉眼,一言不发。
徐融的余光注视着他的反应,见状不由微微眯眼,问:“不知赵司直有何见地?”
其他人闻言,皆将目光转向他,就连萧煜也睁开了眼。
赵彦周撩起眼皮,迅速观一眼众人,随即又恢复垂眸的冷然样,道:“依臣之见,秦王既请殿下入太极宫料理丧事并预备登极大典,便表明暂不会动手,殿下不必急于求成,可先观其情况,再徐徐图谋。”
徐融听罢,当即冷哼一声:“离登极大典只剩几日,若再徐徐图谋,岂非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赵司直到底来东宫时日不久,处事难免保守。”
赵彦周听出他话语里的讥讽,早习以为常,并未有任何反应,只垂首立在原地,等着萧煜决断。
萧煜的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沉吟片刻,道:“明日若能出东宫,便先请徐侍读联络几位朝臣吧。”
他这话听来是采纳了徐融的意思,实则另有打算。
赵彦周说得不错,不清楚对方底细的时候,的确不该轻举妄动。然而眼下的形势,容不得他退缩。既然如此,不妨抓住时机,在登极大典前先试探对方的底细。
听了这话,徐融紧绷的面色缓和下来,赵彦周则仍是毫无波澜。几人又商定出朝臣们的名单,这才依次退下。
临去前,徐融特意落在最后,趁着屋里再没旁人时,走到萧煜身边,俯身低语:“臣先前得到消息,太子妃从黔州寻回了从前楚家的一个家仆,目下由赵司直安置在永昌坊中。”
萧煜疲惫的面色一滞,随即凝眉:“什么家仆?之前没被咱们的人寻到?”
“是楚家的老管事,当初才被押到黔州时,他便先逃了,这两年都没见踪影,不知怎的竟被赵司直先寻到了。”徐融提起此事,脸色也不大好,若是个无关紧要的普通家奴,自不必他费心,可这老管事似乎是楚虔榆从前的心腹,“殿下,是否照老规矩,将人处理干净?”
萧煜正要点头,却忽然闪过一丝犹豫,沉默片刻后,摇头道:“不必,先留着吧。”
“殿下——”徐融心知他是因为太子妃的缘故才心软,可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一丝意外,正蹙眉要劝,被他挥手止住。
“好了,我有分寸,你先下去吧。”
他靠在榻上,闭目假寐,再没有半点要说话的意思。
徐融无法,只得不甘地退出光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