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际舟倒在血泊里，她想抬手擦一擦脸上黏糊温热的血，然而手臂一动就痛得要命，根本抬不起来。
被她救下的那个小孩瞪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茫茫然地看着她，随后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嚎啕大哭。
她身后有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似乎在打急救电话，语速快得她听不清。
那个男人挂掉电话时刚好跑到韩际舟面前，他蹲下来，抖着手想扶她，语带哭腔：“大妹子，你再挺挺，救护车马上就到了，他们说，还有三分钟，三分钟，你再坚持一下……”
韩际舟张嘴想说话，声带却像漏了个洞，发不出声。血液随着时间一起流失，眩晕感漫卷上来，拉扯着身体还有灵魂一同往下坠。
她无力地闭上眼，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忽然想，明天报纸上的头版头条，大概就是《韩氏集团总经理韩际舟意外遭车祸逝世》了吧？
据说人在弥留之际会看到自己过去的一生，没想到是真的。韩际舟在空洞虚无中大睁着眼，走马观花地回顾了自己短暂的二十八年人生。
韩际舟从小就是同龄人中最优秀的那个，是家长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她可以很轻松地把绝大多数事情都做得很好，无论是学习，玩音乐，还是管理公司。
这绝大多数事情中，最大的例外是感情。韩际舟自嘲地想，如果她能处理好感情的话，她和戚归现在的关系就不会连陌生人都够不上了。
是的，她曾经喜欢戚归，从二十三岁见戚归第一面起，喜欢了她整整五年。
然而，戚归不喜欢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戚归的眼里只有表演，只有她要全力追逐的梦想，没有韩际舟。
韩际舟第一次告白时，戚归表示自己要忙事业，而且她们不合适；韩际舟第二次告白时，戚归已拿到金枝奖影后，然而戚归还是拒绝了她，并且转身就和曙光娱乐解约，出去自立工作室。
韩际舟……韩际舟没有第三次告白，因为戚归前不久拿到柏林电影节银熊奖的同时，被媒体曝出恋情绯闻。
如果有下辈子，不要再喜欢戚归了，韩际舟对自己说。
某一刻，她奇特地察觉到死亡的降临，但奇怪的是，她的思维仍旧活跃，只是感知忽然变得很遥远，如同隔着挂霜的玻璃往外看。
韩际舟隐约感觉到自己被抬上车，车子疾行一段，她又被抬下车，很久以后，医生沉痛地说：“很抱歉，我们尽力了。”
似乎有什么人扑上来，一只手掌抚上她的脸，紧跟着是一滴一滴砸下来的温热液体。
“戚小姐，请您冷静！把最后一点清静留给韩总吧。”有人在喊。
是戚归，她为什么要哭？
韩际舟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一种奇怪的吸力蓦地把她包裹起来，她感觉自己像被丢进洗衣机里一样疯狂旋转，让她恶心地想吐。
这种感觉消失的那一刻，韩际舟猛然睁眼，她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臂，不痛。
入眼是一把41寸的民谣吉他。
耳边响起一个柔和的女声，声线偏软，语气却很坚决：“际舟，很抱歉，目前来看，我们并不合适。很高兴你能喜欢我，但是你值得更好的。”
韩际舟眼珠迟钝地转了转，片刻后，她才把视线从膝盖上的吉他挪开，发出一个短促的问句：“嗯？什么？”
戚归有些疑惑地看着韩际舟露出像是长途跋涉的旅人才会有的疲惫神情，但还是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表白。”
韩际舟混沌的脑子听到“表白”两个字清醒了些，她定了定神，抬眼看去，看到一张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颇具古典美的脸。
是戚归，她为什么在这？而且，戚归不是在四年前拍了《迷踪》后，脸上的婴儿肥就瘦没了吗？
她什么时候又胖回去的？
无数个问号在韩际舟脑海里打转，可惜她一思考，疼痛感就拿着一把小锤子在她头部神经上死劲敲。
韩际舟痛得皱起眉，为在戚归面前保持最后一点形象，她干脆地直起身，勉强道：“知道了，我先走了。”
说罢，也不等戚归答应，韩际舟把吉他小心翼翼地放进琴盒，潇洒地一甩包，转身就走。
独留戚归怔怔地站在原地，神色愕然。
韩际舟一迈开步子，就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最后大步跑起来，仿佛后面追着什么洪水猛兽。
所幸她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刚刚一转身就看到了。
韩际舟在奔跑中从裤子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摁下开锁键，在接近车子时，她一手拉开车门，把琴盒丢在副驾上，自己摔进驾驶座里。
随后，韩际舟把脑袋砸在方向盘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尖锐的痛感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痛感才渐渐减弱，韩际舟满头大汗，如同刚被从水里捞出来。
她又缓了片刻，睁开眼，倾身从放在副驾的手提包里拿出手机，解锁。
时间显示是二零一八年，她二十三岁那年。
韩际舟浑身僵硬，相比起相信自己重生，她更愿意相信是手机时间出了错。她点开搜索栏，飞快地输入“迷踪”。
界面上蹦出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词条，但里面并没有一部名叫《迷踪》的电影。
韩际舟又输入“一日危情”，还是没有。
她清空搜索栏，手指在屏幕上方顿了顿，缓缓输入“戚归”二字。
这次搜索结果第一位是个百科，上面写着，戚归，华国女演员，代表作：《契约恋人》、《十三号信箱》、《仙灵传》等。
韩际舟看着代表作一栏里，那些风格各异但都不怎么火的电视剧，终于确定，自己真的回到了五年前。
因为五年后，戚归的百科里会这样写：戚归，华国女演员，电影史上最年轻的三金大满贯影后，国内首个斩获柏林、威尼斯两个国际A类电影节影后的华国演员。
确认重生这件事之后，刚才的疑惑通通得到解释，韩际舟结合情景和日期回想了下，自己似乎回到了第一次向戚归告白的那天。
上一世若是有人对韩际舟说重生之类的事，韩际舟绝对嗤之以鼻，嘲讽这是失败者不愿意面对现实才会产生的幻想。
现在，这种超自然事件真实地发生在她身上，像是现实狠狠给她的一巴掌，生疼。
韩际舟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决定既来之则安之。
重来一次也好，至少她和戚归的关系，不会再像上一世那么糟。
韩际舟长叹一口气，发动车子回家。
一进家门，韩际舟打开门廊处的灯，眼前的景象让她有些出神。
这套四室两厅的房子是个大平层，装修格局很好，适合拿来做婚房。
韩际舟在看房子时曾想，这个房间采光最好，应当作为她们的卧室，这个是琴房，装修时要再装一层隔音材料，那个是影音室，得装上遮光窗帘……
可是这些无望的期许，最后都在戚归再次拒绝她，毫不犹豫地赔付天价违约金离开曙光娱乐时被击得粉碎。
直到后来戚归恋情绯闻曝出，韩际舟已经彻底心灰意冷，曾经那些炽热的欢喜，连灰都不剩了。
想到这，韩际舟自嘲地笑了笑，把莫名其妙涌上心头的苦涩甩出脑海。
她简单洗漱后，把手机网络关闭，上床睡觉。
因为身心遭受双重折磨而选择早睡的韩际舟，不知道有些关于她的消息在睡眠里快速发酵。
“际舟，适可而止吧，不然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戚归决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