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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祭潮(2 / 2)


百宝真人于镇龙台上诵咏诰章。

讲述的是许真人带领六十四寺观祖师镇压妖龙的故事。

他远在江畔巨石之上声调也不高但声音中携着一种宏大、广博而又神圣的力量以至其字字句句都仿佛诵咏于填塞数里长堤上的每一个看客的耳中。

活人听着只觉似春风化雨不自觉教人心慕。

死人听着却字字如雷鸣声声似大鼓擂上心肝叫鬼又怕又敬不敢升起半丝忤逆之心。

可谓福泽千家威服万鬼。

李长安腹诽。

果然是财神爷的庙香火神力不要钱的使。

接下来按部就班。

祭祀完成随行诸道人也收起各种法器镇海印照例要留在台上真人则腾空而起飞入岸边一栋观潮楼上。

他自入主座旁边几张陪席上早有宾客等候见真人驾临纷纷上来见礼。

这些人言辞谦卑但可想而知都是钱唐城里有脸面的大人物。

其中有道士一熟人华翁竟也混迹其中老头一贯驴脾气增福庙主持当面也不咸不淡以平辈行礼。

百宝竟也毫不在意叙话入座后从袖中取出一个铜磬托在手中再拔下冠上玉簪。

锵~

台上一声清冽长鸣。

江口烟波骤生。

霎时。

水面由极静变为极动。

潮头橫海拦江突兀拔起声势骤转雄浑。

江海又复鼎沸。

也在这时。

江上响起数声炮响码头方向杀出十数条船来。

它们逆潮而进好似游鱼在波涛中追逐为戏看得岸上人目不暇接。

不久。

又突兀散开于江潮鼎沸处列成橫阵压着波涛起伏巍然不动。

紧接着。

每条船上各自跳下几个汉子。

他们水性极佳登波踏浪如履平地好似这风波汹涌的钱唐江口只是个小水塘。

这是钱唐每年的保留节目——戏潮这些汉子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弄潮儿不仅水性极佳胆量也是极大。

当然他们弄潮不单为了夸勇逞能或是娱神悦民他们背后都有各自的船帮商社弄潮也有广告之意。

所以光是凫水是不能尽兴的有的抄起唢呐在水上吹奏有的两两成对在波涛间作角抵有的挥舞长旗……花样百般各逞其能。

“看!”

泥鳅惊呼。

“水生哥!”

李长安仔细一看弄潮儿中挑着一杆红旗的正是何水生。

他也同其他弄潮儿一般在潮水中耍弄着各种姿势。但只有他和少数一两个踏波间能让手中长旗的旗尾不湿。

每年的弄潮儿中杰出者都风头一时多有富商招为女婿。

何水生技艺好人材也颇佳岸上已有女郎红着脸悄悄打听姓名。

何五妹纠结得很。

一面忧心风浪险恶一面欣喜自家孩子有了出息一面又苦恼何水生已有心上人不好再寻好人家。

没纠结太久人群忽爆发一阵惊呼。

她连忙转头看去。

海天处。

大潮突增凶猛一波后潮叠上前潮顿让潮头高高耸立如山。

正如诗家所言:玉城雪岭际天而来!

弄潮的健儿们顿时被大潮一口吞没。

岸上一时屏息但好在健儿们很快一一浮出水来。

只是吹打的丢了乐器没精打采。

掌旗的折了旗杆旗布湿哒哒一团举不起来。

岸边哄笑之余又细细数少了两个。

笑声渐息间。

一杆红旗忽然刺开碧涛何水生破海而出一手掌旗一手还拎着另一个健儿。

那人水性稍差被潮头拍得晕头转向何水生非但救了他一命还保住了手中旗杆不折。

岸上自然倍增欢呼与赞叹。

一番折转便是李长安也看入了神他正提着茶壶给客人添香饮水满溢出打湿客人衣袖才迟迟惊觉。

好在那客人只顾着加入欢呼并不计较。

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如此有眼色。

何五妹那边有个山羊胡的客人却摇头啧啧。

“可惜可惜。今年海龙王竟不招婿么?”

“龙王招婿”是婉称实际上是说弄潮儿淹死于波涛。山羊胡的感叹并不稀奇毕竟每年被潮水卷走些许人也是钱唐观潮的一部分。

奈何他口中招婿的对象是何水生一向温婉对人的何五妹发了脾气把碗收了不卖于他。

山羊胡眉毛一竖没及开口旁的乡下汉们都把眼睛努过来他便一下失了气焰嘀咕着走开了。

……

何水生出了大风头但江潮渐高没有了再逞能的余地他也随后上了船去。

可弄潮之戏并非结束。

不能凫水尚可操船。

大潮一波高过一波江面已如峰峦连绵起伏海船在其中一时登上山巅转头又坠入渊底。

虽不如凫水花哨但惊险尤胜。

稍有不慎便会被大潮碾成齑粉。

但各家船帮的海船竟不退却反而于这万顷碧涛中竞相争流。谁家能坚持更久谁家的操船技术便越高明便越能在往后的海贸中吃下更多的份额。

可惜何水生虽在凫水中夺了魁首所在船帮襙船的手艺却稍差一筹不久便支撑不住狼狈退场。

江面上只剩几家大海商继续耀武扬威。

渐渐的。

江潮愈加汹涌潮头一道叠着一道轰隆而来仿佛海龙王发了癫狂把那海上的仙山一座又一座拔起一股脑全驱赶着撞上那岸上捍海石塘。

翠玉冰裂烂银乱飞。

堤道上已然立不住人人群纷纷往高处退去到这时候第二层堤道上那些富贵人家立起的高台、张起的帷幕反倒成了观赏钱唐怒潮的绝佳位置。

江面上也争出了结果一家跑南洋的船帮笑到了最后。

那条海船放了几炮宣告胜利而后驾船冲上潮头仿佛驾着高高的江潮得意凯旋。

岸上看客们纷纷欢呼赞叹之际有人眼尖。

看!

还有一条船!

人人翘首张目。

但见大潮深处竟还真有一条船伏波而来。

岸上人群虽有惊呼却并不惊诧。

钱唐这地方机会遍地富得快穷得也快总少不了拿命搏个出头的猛士这艘船大抵如是。

但那船驶得近些懂行的看出不对。

通常用于弄潮的船都是特制的船型不能太大太大在诡谲的风波中操作不易;也不能太小太小压不住潮水容易被掀翻宜用中而坚的船只形制也更接近战船。

但这一艘船却是常见的大福船方头大肚是商人跑海的首选但失于笨拙难用于弄潮。用这种福船于这大潮滔天时闯入钱塘湾不是搏命而是送命几乎可以预见一场惨烈的船难将在眼前。

于是岸边看客欢呼愈隆。

那大福船也好似得了激励登波蹈海投岸而来。

潮头推着大船如飞。

一眨眼。

离岸不过百丈。

岸上欢呼小了许多概因有人瞧见那艘船从帆到船体好像多有破损仿佛才经历过一场灾劫。

更近五十仗。

欢呼没了大半看客们都清清楚楚瞧见福船甲板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无。莫不是鬼船?!

福船闯入百步之内。

早已无人欢呼只有一片惊恐——船上无人也就意味着——大船直直冲石塘而来抵近时忽又被大潮高高抛起携着被戏耍的千钧之怒重重砸下。

撞击声。

破裂声。

一时震耳。

待看客们重新聚拢而来人人惊惶未定、结舌难言唯有江潮愈加高亢的“狂笑”里夹杂着周遭被波及的倒霉蛋们的惨嚎与呻吟。

而福船砸下的地方原本是一富贵人家搭建的观潮木楼台当时哪及躲闪一大家子都被压成了肉泥混在了木屑之中。

福船匍匐在断木与骨肉混杂的废墟上船体松垮似要散架到处有火熏与血污。

船腹破开一个可容人出入的缺口黑洞洞的引人窥探。

围过来的看客愈来愈多但谁也不敢真就上前直到一个平日素称胆大的泼皮出来挑头。

“呔!多半是遭了海盗。人死光了船却走脱顺潮漂至船中指不定还有财宝正该爷爷发财!”

他非但大咧咧上前更直接闯进船舱一探究竟。

很快……

一声尖利的惊呼教本已意动的人围退开了几步。

之后便是难捱的等候。

终于。

那泼皮四肢并用从破口爬出同伴们赶忙上前将他扶起带离福船追问船中有何物。

可泼皮神情恍惚话到嘴边怎么也哆嗦不出来惹急了旁边一个莽汉上去揪住衣襟啪怕两耳光。

总算教泼皮两眼聚了神。

“你特娘到底看见了啥?”

他说:

“死人。”

“全是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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