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是关乎命运，只是不管怎么说，都太冒险了。
“那也是没办法呀。”唐静秋小声嘀咕，“那时候，君姐姐都……”
她意识到自己?的称呼错了，便抿住嘴唇不说了。
众人已明白。
明微接连分裂神魂，已经偏执了四百年，早已对自己?的决定深信不疑，一再承认自己?是害了云卿的凶手，一心只求死在君云霄剑下。魔界与清虚掌门等人虽然知道真相，却各有?打算，都等着借君云霄之手杀了明微，谁也不愿说。
而此?时，距离君云霄无辜被杀已经过去了四百年。
杀身血仇永远是她的心魔种子，折磨着她的道心。在魔界野心勃勃时，她更是猜到了江离的真实身份。
尽管在对阵之时君云霄游刃有?余、步步为营，但离契对她而言，是凡界为数不多的眷恋、唯一的遗憾。江离的真实身份对她的打击，绝对比她说出来?的要大。
内忧外敌，君云霄看似从容，实则道心已在岌岌可危的一线之间，必须做下决断。
真还是假，杀还是放，仙还是魔。
想通这一点，众人都捏了一把?冷汗，这一把?真的赌得太大了。任何一步出了差错，满盘皆输。
君云霄也笑?道：“是啊，幸亏最后大获全?胜了。”
这般风轻云淡的语气，只叫人不敢相信她的话。
几人恍惚之间，又想起君云霄当年寻仙试剑时说的话。
“你心魔已生，如何证道？”
“我会——杀师证道！”
原来?，她真的杀师证道了。
江雪没怎么唏嘘，她在君云霄身上实在见过太多奇迹了，她只想知道一点：“你是何时确定明微剑圣未曾陨落的？”
“劫雷落下时。”君云霄说：“我向?碎绮要一个答案，碎绮当场就给了。”
还有?一些话她没有?说出来?，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君云霄都知道，但有?些话，是只属于自己?的，自己?知道就好?。
当时，在祖师凌紫冥的雕像前，她是真的恨明微，是真的想杀了他，也是真的想抛弃碎绮。哪怕碎绮是她的本命灵剑，哪怕任何人都说，剑修没了本命灵剑就会死。
她还是要毁了本命灵剑，新生剑骨。
当时天际滚滚轰鸣的惊雷，很难说到底是天道看她即将执念成魔要劈死她，还是真的是她的晋升劫雷。
君云霄只知道，碎绮是她的本命灵剑，她既是剑主人，也是半个碎绮剑灵。碎绮的每一分动作，她都一清二?楚。
比谁都清楚。
她记得当时是怎样?手握碎绮，一点点将明微的内府彻底搅碎。也清楚地感知到，明微的内府已经彻底碎裂了，魂魄竟还没有?消失。
从明微的内府彻底碎裂，到劫雷降下，明微以己?身保护碎绮，前后的时间差短过白驹过隙，只有?一眨眼、一瞬间。
有?些事，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就已经足够了。
她终于再确定不过，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没有?辜负她，杀她的另有?其人。
可是……君云霄在那瞬间睁大了眼睛，心魂欲裂。可是明微的内府已经……
一念才及浮起，几近消散的明微已经不顾一切地扑在了碎绮之上。
君云霄下意识地叫道：“明微！”
她自己?都没有?发觉，这一声的呼喊里带着他们都熟悉的颤抖、哽咽与惊惧——是由爱生忧怖的惊惧。
消散得只剩下腰腹以上的明微诧异地回过头来?，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眼下须臾都是关键，片刻都可能决定生死，君云霄来?不及多想，只叫道：“不是你！为什?么？”
碎绮光芒大盛，对抗着劫雷，剑身中忽然出现两个与明微一模一样?的身影。他们面无表情，将即将消散的明微往碎绮的光芒中扯去。清醒的那个明微难以抵抗，只能尽力叫道：
“别怕，等我！”
大道无情，并不给任何人优待。君云霄用?两人的仙途与生命赌来?的机会与时间，也只够他们拥有?这短短的两句话，一个回头。
总共十个字。
十个字之后，明微消失在碎绮之中，君云霄迎来?了瓢泼般的劫雷。
君云霄在劫雷的剧痛中保持清醒。
这其实不难，对她来?说，精神上的痛苦才是折磨，身体上的痛根本不算什?么。
明微不是杀她的人，明微还活着，光是这两条认知就足够让她在世?上无所畏惧了。
顶着足足四十五道劫雷，君云霄把?事情迅速过了一遍，本能地觉得事情不对劲。
既然不是明微，为什?么明微会承认呢？谁误导了他？她若是杀了明微，对谁有?好?处？
不用?说，排在第一位绝对是魔界，其次便是喜欢搞明争暗斗的昆仑派掌门长老们。结合北域的一系列异动，君云霄觉得魔界的几率大多了。
魔界……君云霄吉一寸寸地握住碎绮，举起，又用?力刺入地面之中。
她研究宁平剑圣留下的驱魔大阵三百余年，早已对驱魔大阵的一切都清清楚楚，这一剑下去，碎绮正好?刺中驱魔大阵的阵枢位置。
碎绮刚刺入地面，劫雷便“轰”的一声，更愤怒地落下，狠狠地惩罚着这个连晋升大境界都不专心的剑修。劫雷接连加身，君云霄终于无暇他顾，她能做的都已经尽力了，想得到的都已得到，于是仰起头迎接劫雷。
所有?人都在劫雷之下闭上了眼，低下了头，只有?她倔强而高傲地仰起头颅，不想任何力量屈服。
最后，她成功了，以孤魂之身晋升出窍期，自背脊生出了新的本命灵剑，成为剑主。
晋升剑主的君云霄，第一时间看向?了自己?的新生灵剑跟碎绮。
她的新生灵剑光华璀璨，碎绮也像脱胎换骨一般光华璀璨。
看到碎绮没有?消失，她迫不及待地、几乎惊惶地握住了碎绮。
她想把?碎绮□□，一握之下，曾经认她为主的碎绮，她竟然拔不出来?！
君云霄心中一空，便感觉到，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她的手握住了。
那只手的形状、温度、握住她的力道，都熟悉极了。
她整个都愣住了，这才发现，她与碎绮之间的感知没有?断开。
她清晰地感觉到，碎绮里的小小内核不见了，铸造碎绮的天材地宝的力量遍布了它?全?身。剑身里的小小分神也不见了，它?已经与其他被镇杀的八个神魂一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重新融合。
那神魂刚刚融合，才感觉得出形状，连样?子都看不清，便着急地通过碎绮找她，叫着：“卿卿！”
君云霄心口一紧，本能地握紧了碎绮。她的理智逐渐回笼，明白自己?做过了什?么，他做了什?么，一时难以面对和回答。
可那神魂从碎绮中感知到她，便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他的声音温柔起来?，带着一点迫切、九分理智，飞快地叮嘱道：“卿卿，北域有?变，引蛇出洞。”
如此?理智，如此?压制着也掩不住的深情。
这是明微，也是萧明微。
君云霄很难跟人描述当时听的这段话时的心情，也没有?别的字眼可以形容，可能只有?“劫后重生”稍微贴近一点。但她从小就不是感情外露的人，当时事情紧迫，便一切都咽下了。
隔了时间，再对别人说出这番话，君云霄选择了更为平静的字眼。
“当时师尊通过碎绮告知我北域有?变，决定引蛇出洞。我因?此?才说，我已杀了师尊，实则那一刻，师尊的神魂已通过碎绮与驱魔大阵前往北域。我一直握着碎绮，是通过碎绮与师尊互通消息。”
原来?如此?，难怪君云霄踏入回忆之后会如此?镇定。
原来?她早已知道明微没有?死。
江雪仍是不放心，双眉紧皱不开：“那么，敢问明微掌门，你如今的大境界……”
“江宫主想问的，是我的情劫吧。”明微直截了当地说，“当年宁平剑圣留下的话没错，是后人理解错了。宁平剑圣说，凡昆仑破云君经历情劫，必有?一死。这句话并非是说，要破云君杀自己?所爱证道。”
他说到此?处，略顿了顿，似乎在想如何措辞。
唐静秋自从知道这句话，已经反复猜了三百来?年，此?时忍不住道：“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要昆仑破云君为所爱之人而死，对不对？”
她在君云霄心中的分量着实不轻，明微心中也甚为感激她在这许多年来?对君云霄的信赖与关心，因?此?对她的态度明显温和了许多。
“并不仅如此?，笼统地说，破云君都要因?情而死。”
唐静秋还是不大明白，却分外紧张这个问题，揪住追问：“什?么叫‘因?情而死’？是要殉情么？”
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该多问，但昆仑派立派三万余年，只有?明微这一个成功经历情劫归来?的破云君。若是君云霄做了掌门，她也就算了，偏偏如今君云霄坐在破云君的位置上。
那她就必须多问，问个清楚明白。
她实在不想君云霄再受什?么苦了。
明微自然清楚她这是担心君云霄，所以态度越发温和。“‘因?情而死’是个笼统的说法，包括了殉情，但不止殉情一项。”
“那你当年怎么能伪装渡过情劫呢？”唐静秋实在急得很，接连发问，把?她师父守玉吓了一跳，忙拉了拉她的袖子，要她冷静冷静。
明微看见守玉的动作，温声道：“不碍事。”
“破云君渡情劫的唯一要求是因?情而死，当年同?尘伪装成我……”他顿了一下，目光微微一动，却止住了，没有?看向?谁，只继续道：“伪装成我杀妻证道，实则并未完成情劫的要求。是我此?后大悲大痛，心魔化形，天道认定那时的我已等同?‘死’，因?此?下了劫雷，晋升我的渡劫期大境界。但我只是等同?‘死’，并非真的死，因?此?我的渡劫期并不稳，稍有?不慎，便会跌落，除非我真正地‘为情而死’。除了祖师凌紫冥，昆仑派从未有?弟子晋升渡劫期，所以无人发现我的情劫并未真正渡过。直到几日前，我真正的死了，才算是真正的渡劫成功，成为真正的渡劫期剑圣。”
一番话听在各人耳中，听出了不同?的意思。
静溪与唐静秋想：“‘等同?死’，那叫哀莫大于心死吧，他……他对云霄剑主果然情深。”
新晋升的五位长老却想：“原来?‘凡昆仑破云君经历情劫，必有?一死’是这个意思，其中还各有?不同?。这么说来?，当年同?素剑尊也是因?情生风波，倘若他杀了那鬼界公主之后又战死，是否也属于‘因?情而死’，会在死后复归来?，晋升渡劫期么？可惜了，他当年没能过了自己?心头愧疚那一关，从此?堕入魔道，至今只能在魔界那头遥遥望着师门。”
众人之中，只有?玄冥宫主江雪想得最少，她只担心昆仑派掌门也被魔界冒充，是以一再追问。现在得到了确切答案，心头大石放下来?，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望着君云霄道：“这么说来?，云霄剑主的情劫历练早已过去，此?后仙途坦荡。恭喜、恭喜。以‘因?情而死’开仙途，你果然注定是昆仑破云君。”
“啊！”唐静秋惊叫出来?，捂着嘴，又惊又喜地看着君云霄，“真的吗？”
江宫主的意思是说，君云霄在当年那场“杀妻证道”里便已经实现了“因?情而死”这个考验，她的情劫已成功渡过了么？
“嗯，不错。”君云霄点头。“我情劫已过。”
果真如此?！昆仑派众人欢喜不已。
这么说来?，当年那场“下凡历劫、杀妻证道”，不仅是明微的情劫，也是君云霄的情劫，两人的命运竟是纠缠在一起，情劫、仙途，都息息相关，连一把?碎绮剑，也仿佛有?两个主人，能与他们二?人沟通。
这……这算不算是他们之间缘分的一种证明？
没有?人回答他们，明微拂袖招来?一张卷轴，道：“既然诸多疑问都已经解释清楚，那么，开始商议魔界议和之事。”
众人登时将心思收了回来?，只有?三个小辈还留着一半心思在想着别的事。
唐静秋三个虽然已经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但昆仑派如今撑大局的都是明、守两辈人，静字辈依旧是小辈。此?次大战，魔界大败，折损近百万兵将，少主被俘，根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说是“议和”，实则是修界单方面提出要求，魔界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若是从前清虚主事，静溪等人还要担心一二?，如今换了明微，他在凡界做了十年帝王，别说区区昆仑派事务，就是修界与魔界之事，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三个小辈听着听着，思路就到了九霄云外了。
——以后，君云霄跟明微会如何呢？他们现在一个是昆仑派掌门，一个是昆仑破云君，他们会重修旧好?，恩爱如初么？
他们……会结成道侣么？
可是今日的种种看来?，两人之间实在冷清得很，他们真的还会和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