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出门,崔智贤听见半空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她以为必定早就高飞还故乡的芙蓉鸟儿,停在宿舍大楼附近的一颗树上,对着她清啼,似想叫醒她:
她不大高兴地说:“别叫,别叫!快些飞走罢。”
鸟呀鸟,休啼惊我春日梦。
路过花园,那满园深红浅红盛开的繁花,年轻人听见崔智贤却叹道:“大好日子,今天花开得也太素了。”
花呀花,你今素颜稍嫌淡。
坐到车上时,崔智贤仍旧板着一张脸。
坐在后座等她的是一个女人,笑着说:“小崔,今天怎么反倒看起来不高兴,害怕了?”
崔智贤像小学生一样坐着一动不动,把手放在膝盖说:“嘘。到地方前都别叫我。”
女人和司机、小伙子面面相觑,但崔智贤仍旧板着脸,一语不发。
车子一路疾驰,往首尔郊外某个隐蔽的地方处驶去。
路边,汽车的鸣笛声、发动机声、路人嘈杂的交谈声,街上各种繁杂的城市噪声里,崔智贤坐了一阵子,忽然坐不住了,开始不住地往外面瞟。
女人以为她在看到了没,连忙说:“没那么快,还有一段路......”
谁知,崔智贤却打断了她的话,严肃地问:“今天是不是适合办喜宴的日子?”
车里其他三个人都愣了愣。
她便在那自言自语:“我听到锣鼓喧天的吹打喜乐......”
抿嘴笑了一笑,又赶紧收住,似乎在约束自己的高兴,似是自己的笑会惊扰了这些音乐声一样:“很多人家今天办喜宴。”
可是窗外哪里有什么喜乐?只有堵车时的汽车鸣笛声和司机不时的怒骂声。只有高楼大厦,车尘马足,哪里有办喜宴的乐声?
小伙子压低声音,凑到女人耳边说:“崔小姐从今天早上,不,从昨晚走出法院的时候起,就太高兴了。高兴得不太正常了,好像总觉得自己在做梦。”
崔智贤仿佛没有听见她们的低语,只是侧耳听着窗外并不存在的喜乐声。
开了半个小时,到了目的地。
铁丝网拦着,高高的墙壁,铁灰色的建筑,如此严厉。
司机说:“到了。”
但是崔智贤仍坐着不动。
女人叹了口气,正想说话,却看见崔智贤脖间一道长长的,从耳后一直延伸到衣领里,不知延伸到哪里为止的伤痕。那是被人慢条斯理地作画一样划出来的。
她怔了怔,动作更为温柔,像母亲一样,极为温柔地拍了拍这个年纪和她女儿差不多大的姑娘的背:“别怕,不是梦。出来吧。”
崔智贤能忍到今天才不正常,已是很坚强的姑娘了。
崔智贤终于有了反应,她说:“妈妈,今天我们去参加谁的喜宴吗?”语气仍旧是小姑娘一样的语气。
“对,对。参加喜宴。”女人面带不忍与怜惜。
崔智贤当老师的母亲,在看到女儿一身被生理虐待出来的伤痕时,愤怒至极,从女儿嘴里问出了经济公司的作为后,选择拿着一份性招待名单,坚持要控告崔智贤的经济公司。
但随后不久,在某一天清晨,她忽然失踪了。
警方调查来调查去,只得出一个“诬告,畏罪潜逃”的结果。
从此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崔智贤的母亲。
“可是父亲怎么没有来?”
中年司机也心怀不忍,连忙往前凑了一凑。
崔智贤的小职员父亲,则在他申请要调查妻子失踪案,并继续调查女儿的遭遇没多久,因为抑郁症自杀了。奇怪的是,他生前从没有任何抑郁症的迹象。
崔智贤慢吞吞地动了动,还是有点犹豫,似乎十分警惕:“是谁的喜宴?”
女人想了想,说:“你的。”
“我的?
“你的。”
“哦,”她说,“难怪今天鸟不叫了,花不打扮,路上一路都是音乐。原来是我的喜宴。”
崔智贤相信了,她一步步挪出了车子,望见了那栋铁灰色的建筑,望见了外面拦着的铁丝网。
那铁丝网内,隔着墙,忽地传出一声剧烈响亮的“砰”!
一道红得近乎刺目的液体顺着墙下的缝隙慢慢渗透泥土,流了出来。
三个人都吓了一大跳,崔智贤却忽然高兴起来:“妈妈,你听,原来真是喜乐,你看,地上还有胭脂。今天真是我的喜宴!可是,怎么只有一声呢?”
女人连忙说:“别急,别急,法院特许你来这里旁听枪决,你别急......”
她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因为她看到崔智贤蹲下去,捻了一指头带血的泥土,忽然往自己唇上涂了一道。
崔智贤自言自语,兴高采烈:“妈妈,你看我这样涂得好看吗?可是我涂得好看,也找不到新郎。新郎是谁啊?我都不能怀孕了,这里的人都很坏。他们说我是被玩坏了的东西,以后没有人愿意当玩坏的脏东西的新郎。”
女人被她吓到了,连忙拿手绢去擦她的唇。
“脏,不能涂!”
这个“脏”字正好踩在第二声“砰”的末尾。
众人又本能地被那毫不留情的枪声惊了惊心跳。
崔智贤也被惊得停了动作,目光恍然半晌。
最终,她一点一点,慢慢弯起唇。
在众人提心吊胆看着她的时候,她却长长吐出一口气,似是自答:“不过,也不要紧。”
“毕竟,我,我们,从此是人,不是‘脏东西’了。”
她接过手绢,却心平气和地擦去了唇上带血的泥土,目光清醒明亮的可怕。
“谢谢你,阿姨,我醒了。”
今日喜将华宴开,扫我三生不平气。
崔智贤慢悠悠地将唇上的泥土擦干净,打算继续听完枪响。
只是,枪声却没有再响起。
倒是墙内传来一阵碰撞时,以及喝问声:“你们是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依旧没有双更。争取继续努力,抓紧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