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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第 135 章(1 / 2)


“这些你还记得吗?”

李云深的?声音里几乎带着蛊惑,脚下的?土地曾经被赤血染红,那是谢青吾最珍视的?一切,母亲的?遗物,忠心耿耿的?侍女,肝脑涂地的?暗卫,洒脱温和的?朋友,以及,曾经被囚/禁在他身边的?自己。

他若是没?疯,看见这些不可能没?有触动?,如果他确实是已经什么都记不得了——

李云深低头看着身边的?这个人?,午后?的?阳光温暖而不炙热,泼墨一般洒在这片焦土之上,他低垂着眉眼,任由阳光在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浅金,眼里仿佛是有细碎的?微光一闪而过。

——

最后?回程的?路并没?有坐马车,李云深牵着他的?手?,慢慢往山下走。

“过去的?三年里,我?无时无刻不想着逃走,从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是皇城,去抢夺回我?应得的?一切,然后?……”

那些疯狂的?念头曾彻夜不休的?纠缠他,让他一宿一宿的?做着噩梦,每一次醒来的?时候谢青吾永远会在他身边,他藏在心底的?炼狱无人?能够明白,大约只有身边这个人?能平息那些几乎能将?人?焚烧殆尽的?恨意。

他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天真直率,敢爱敢恨的?将?军,磨难磨平了他的?骄傲和棱角,他从内里开始腐烂着,被这座皇城用权力束缚住想要的?自由。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毁了。

没?有人?是能救他的?良药,他总有一天会变得不择手?段,像父皇一样三宫六院负心薄情,催促他立后?的?折子?雪花一样落在案头,他隐约觉得透不过气来,所以,他只想最后?确定这一回——哪怕这样伤他也在所不惜。

他走的?太快了,谢青吾跟的?吃力,转过一个山道的?时候终于不见人?影,傻子?觉得委屈极了,眼泪不受控制的?滴答滴答落下来,却还是尽力去追赶着他。

却在转角处撞进一个结结实实的?怀抱里,带着薄茧的?手?碰了碰他眼角,叹气:“怎么越来越喜欢哭了?”

“追,追不上……”

不管怎么尽力,还是不能赶上,哪怕是个傻子?,也要觉得绝望。

“以后?都不会了……”李云深蹲下身去,让他爬上自己的?背,而后?轻轻拖住他的?臀部,慢慢往前走去。

山道险峻坎坷,身后?一群侍卫看的?心惊胆战,哪怕这条路已经全部清理过一遍,确保不会出现任何差池,仍然不能放心,毕竟这两位都不怎么让人?放心。

“以后?都不必再来追我?了,”李云深看着前方模模糊糊的?阳光,轻声道,“等着我?就好,以后?我?会一直一直在这里。”

“——在你身边。”

“那些事?都过去了,以后?我?不扔下你,你也不能丢弃我?,我?们就这样一辈子?走下去其实也很好……”

“我?下山的?时候你怕自己连累我?,宁愿说放下也要叫我?离开,那时候你濒死,所以肯定没?有听见那句话,不过也没?什么了,你没?听见,大不了我?再说一次就是,我?再说给?你听。”

“谢青吾,”他喊他的?名字,把人?喊答应后?才轻声道,“我?爱慕你。”

这一声仿佛惊雷,其实说出来轻轻巧巧,嘴唇吐出的?这四个字与?其他字没?有任何区别,但确确实实有着几乎叫人?瞬间热泪盈眶的?冲动?。

“我?爱慕你——我?这一生从来不曾知道什么是爱,母妃爱着父皇,恨不得父皇去死,她嚣张跋扈不可一世,深夜里抱着酒坛子?喝醉了的?时候却还是会哭,最恨的?时候甚至曾用鞭子?抽的?我?皮开肉绽,她从小就教导我?,不要对任何人?动?真心,她说这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玩意儿……”

“父皇深爱母妃,可是他后?宫三千三宫六院佳丽如云,我?从来不知道该怎么爱慕一个人?。”

他们两个其实一直都是半斤八两,谢青吾不会爱人?,他又何尝会呢?他们其实只会用自己的?方式,几近蠢笨的?用自以为正?确的?方式对一个人?好。

“十四岁的?时候我?遇见云桑,她和牛羊一起?被赶在街上出卖,我?走过去的?时候她孤狼一样咬住了我?的?裤脚,她的?手?脚都被捆住,脸上脏乱不堪,可我?还是一眼相中了她,只因为她有一双格外明朗的?眼睛——她的?眼睛多像你啊……”

“可她终究不是你,她捅了我?一刀后?窃取了我?的?令牌带着她的?族人?逃出去,她原本想杀了我?的?,可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力气不足,尖刀刺进了我?的?咽喉却没?能要了我?的?命。”

手?骨有些不舒服,李云深使了些力气把往下滑的?人?又托起?来些:“因为追击她被埋伏,我?最好的?兄弟几乎一个都没?剩下,就连杨子?仪都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那时候领兵的?王将?军照着我?的?胸口就是一脚,我?却感受不到疼,你知道吗?我?从看见那些兄弟的?尸体那个时候起?就想着,母妃是对的?,而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上某个人?。”

“——却偏偏遇见了你。”

可是命运仿佛是在嘲笑?他一般,他好不容易肯放下心结,这个人?却还是背叛了他。

身后?的?侍卫在他的?意思下隔的?极远,他不怕人?听见,于是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的?话,这个傻子?是一个多好的?倾听者啊,永远不会说出去。

他以前话不多,自从到了这个位置后?跟他说话的?人?不是战战兢兢就是一丝不苟,他想找人?说话都没?人?,知道帝王的?过去有时候意味着死亡。

——即使他并不想这样做,也并不妨碍别人?这么想。

迎着耀眼的?阳光,说了第?一声就不怕继续说下去,他觉得嗓子?有些干涩,眼睛却湿热的?厉害,不由仰起?了头,任由着自己的?脆弱迎接阳光的?炙热,闭上眼的?刹那,他感觉到有一双冰凉的?手?覆盖在他眼帘。

“殿下,”他迟疑了一下,仿佛是在考虑该怎样安慰这个难受的?人?,许久,李云深感觉到温热的?呼吸覆上他的?眼帘,他从后?搂住他的?脖子?,亲吻了他的?眼睛和眼泪。

他的?唇很柔软,并不像从前一样蛮横又慌张,亲吻都好似啃咬,带着无法忽视的?绝望和占有,现在的?他仿佛是一只失去了爪牙的?幼兽,那样的?,柔软脆弱。

李云深觉得阳光过于炽烈,烤的?他的?肺腑都涌起?疼痛之感,山风吹拂而过风干他眼角泪痕,他慢慢的?往山下走,任由谢青吾把手?覆盖在他脸侧,是无言的?安慰。

他背着消瘦的?人?慢慢往前走去,前方阳光正?好,秋意微凉。

当初答应过那些暗卫会待谢青吾好,也曾经在他濒死之时承诺,只要他活下来一切都既往不咎,而今——

他再一次呢喃一般出声:“谢青吾,我?爱你。”

谢青吾还能不能听懂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确实明白这句话的?意义?,谢青吾清醒的?时候永不能听见的?话,如今都可以告诉他,那些炙热的?爱恋和彻骨的?背叛,他终于都可以告诉他。

走过这一路,往前数年爱恨情仇都是过眼云烟,不再管亏欠与?得失,前面半生都一刀两断。

——到此为止。

李云深走的?摇摇晃晃并不稳当,但没?有任何人?敢来扶他,就那样看着他背着一个人?走了整整十里山路,然后?在山路的?尽头站立良久,没?有回头。

——直到一头栽倒着地。

他最后?一句话是,封了那里。

帝王的?话是圣旨,那座山庄将?从此不见天日,没?有人?会再知道关于那里的?往事?,包括他这一生最惨烈的?噩梦都将?从此封存,只有这样他才能和谢青吾有一丝机会。

懦弱也好,逃避也罢,他不过是个凡人?,七情六欲人?之常情。

醒过来的?时候却没?有看见谢青吾,杨子?仪在坐在他床前发愣,手?里捏着一纸薄薄丝娟,见他醒了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决定了?”

李云深看着他,没?有说话。

杨子?仪怔怔瞧了他好半响,忽地将?手?里的?丝娟扔进碳火里:“老大,你还是这样轻信啊,你变的?再多,骨子?里还是这样的?,容易心软。”

“谢青吾走了,跟着李云霁。”

李云深觉得是自己听错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声音微沉:“杨子?仪,过分了。”

”你去吕县捉李云霁余孽是我?允的?。”

——所以不要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杨子?仪似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继续开口:“老大,你自己将?事?儿交给?我?处理的?,不能我?出去筹备两天你就把立后?的?诏书都拟好了啊。”

他看着碳火中慢慢燃烧的?丝娟,神色不明:“不过,你答应的?正?好,你应了他他也就该放松警惕了,这时候再找人?去威胁,怕是能事?半功倍。”

“毕竟,在你面前能装的?再好,离了你也该消停了……”

“你不要怪我?,我?马上就要走了,我?不放心你,老大,哪怕如今再杀伐果断对上在意的?人?,你一直都没?有任何胜算……”

李云深差点克制不住的?拳头硬生生停在了半空,半响,才缓缓跌落回榻上:“杨子?仪,这些年,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向来镇定的?人?闻言僵硬了一瞬,而后?自嘲一般嗤笑?了一声:“没?什么,不过是看了些人?间百态世态炎凉罢了,我?从小在暗卫中长大,那里虽然残酷无情但同样也简单纯粹,后?来在军营也没?怎么见过世间冷情,这三年……”

他眼里空空落落,没?什么焦距,他不能告诉李云神他受过的?那些苦,做过的?那些险恶的?事?,但从他最后?甚至不惜利用陈林对他的?愧疚,大约能知道他曾经有多么不择手?段。

这些年,变的?又何止是李云深一个?当年率真耿直的?杨将?军,也早已被磨平了曾经的?意气风发。

“我?不恨谢青吾,若不是他为了你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怕是已是一幅枯骨,可是,老大你又当真就相信他疯了吗?你不信我?也不信,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谁又能当真放心?”

这些年的?历练让他学会怀疑和小心翼翼,而陈林教会他不再轻易的?相信任何人?。

这也是李云深日后?必定要会的?,他能做一个好的?皇帝,可碰上谢青吾还是难免乱了分寸,既然如此,他就帮他这最后?一回。

你不能下的?手?我?去,你不忍心做的?事?我?去,我?已经双手?沾满鲜血,如果死了自然最好,若是不死也只是为了李云深的?日后?。

他的?命,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是李云深的?。

这是他在生不如死的?三年里,挣扎着活下来的?信念,最后?一根稻草。

这样的?杨子?仪,即便已经面目全非,在李云深心里也还是那个会傻乎乎的?喊老大的?傻子?。

所以他不能再说任何话,他现在的?身份,若是旁人?胆敢绑了他的?人?,自然是死不足惜,可这是杨子?仪,这天下间他最为亏欠的?,最为信任的?杨子?仪。

“你把他绑到了哪儿?”

“皇城外,”他看了看天色,“已经打了三日了,也该开口了……”

李云深动?作一僵,手?边的?锦被几乎被生生撕碎。

他肯定不会睡这样久,所以杨子?仪怕他去强行救走谢青吾,给?他下了足够昏睡三日的?药。

杨子?仪看着他颤抖的?手?腕,无奈又疲惫:“你看,这就是我?能不放心的?理由。”

在关于谢公?子?的?事?上,你总是这样的?一眼就能看见的?在乎。

他是你,如此显而易见的?弱点,帝王冷硬的?心肠上最后?的?柔情。

尤其这个人?还是这样的?一条毒蛇,随时都能择人?而噬。

——多可怕。

杨子?仪选的?地方偏僻至极路也遥远,李云深一开始还拿着折子?看,后?来大概是药力未褪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是不是在马车上的?缘故,他睡的?并不安稳,恍惚着被梦魇困住。

梦里都是尸山血海,杨子?仪站在尸体堆上,双眼无神的?看着黑黝黝的?天空,手?里的?长刀还在旁人?的?胸膛里,那好像是个普通人?,眼睛睁的?极大,死不瞑目的?盯着他。

他身后?是一片尸骨铺成的?长路,他踉踉跄跄的?往自己身边走,一面走一面杀人?,手?起?刀落血雨挥洒,他的?表情一开始仿佛是要哭出来,后?来渐渐变的?麻木,身后?的?枯骨也越积越多。

他能听见他沙哑的?声音,仿佛从地狱的?深处缓缓而来,他在喊:“老大……”

曾经有人?教过他,登上那个位置的?多数都是从腥风血雨中穿过,他以为自己身上杀孽并不算重,至少不曾沾染上无辜之人?的?鲜血,原来不是没?有而是已经有人?代替他承受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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