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绊马索挑下马背之时?杨子仪手中的箭矢已?经飞出,一连在地上?滚了三圈才勉强稳住身形,大部分人直接去追李云霁,少有两?人调转马头回?来看他。
“将军,没事吧?”
刚才是山崖陡转,他险些就一头撞上?山壁,幸好他反应不差,才没有出事。
杨子仪撑起身子重新翻上?马背,擦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的血:“无碍,我刚才那一箭中了没有?”
将士欲言又止。
杨子仪嘴角抽搐了一下:“没中?”
以他的箭术应该不至于啊?虽然被绊马索坑了一把,准头有失是肯定的,但也不至于根本没中吧?
“方才,陈将军挡了那一箭——”
杨子仪一愣,而后斥道:“你叫他什么?”
“——辜负圣恩,背叛殿下,勾结外贼,罪不容诛,他已?经不再是御林军统领。”
将士小心翼翼的去觑他神色,年轻的将领因为彻夜不眠眼?下尚存乌青,但眼?神凛冽,仿佛根本不曾认识这个人一般。
“将军!”前方却突然有人急转而回?,“我们方才追的太急,射中马腿,有人摔下了悬崖!崖下荆棘丛生,已?经摔的看不出本来面目,但看衣着伤势似乎是四殿下和——”
将士又看了看杨子仪,小心回?答:“似乎是陈、陈林。”
杨子仪又是一怔,却没有露出更多?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带我去看看。”
崖下的荆棘丛已?经被斩的差不多?,隔了极远都能嗅见浓重的血腥味儿?,杨子仪下马时?已?经做好的心理准备,但看见的瞬间步子还是忍不住顿了一顿。
说面目全非的已?经是含蓄了,那两?具尸体分明已?经是残肢断臂,血肉模糊,甚至有一具身上?已?经插满了箭羽。
“将军,伤势已?经检查过了,确实是对的上?的,应当是不会错了——”
他话?未说完便看见杨子仪蹲下了身去,不顾满手污秽揭开?已?经粘在血肉上?的盔甲,浸满了鲜血的胸膛在下落的过程中不知撞到?了哪里,已?经深深凹陷下去,袒露出来的右心口上?还有一道未曾愈合的新伤。
“这是几天前将军的那一刀,这果?然是陈林!”身旁有人高声叫嚷。
伤口与他的刀尺寸吻合,甚至连手上?都还缠着纱布,杨子仪恍惚了一瞬间,慢慢站起身来,天光炽烈的过分,他站起来又低下头去,缓缓抽出了腰间刀刃,对准了尸身的右心口,直刺而下。
“陈林啊,我来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心……”
——
杨子仪回?来的时?候谢青吾已?经在李云深怀里沉沉睡去,他少见的睡的安宁,整个人埋头在李云深怀里,手里攥着李云深的衣袖,清浅的呼吸轻轻扫过李云深脖子,很快让某人红了耳朵。
他还没有习惯这么亲近的相处,但又实在舍不得吵醒谢青吾,于是就这么睁着眼?发呆,一直到?杨子仪扣响房门。
“怎么样了?”李云深正无聊的厉害,眼?见杨子仪进?来不由微微坐正了身子。
似乎是他声音太大,谢青吾有些要醒过来的迹象,眼?帘不安的颤了颤,李云深立刻用双手捂住他的耳朵,尽量不让他听见。
末了,还不忘解释:“谢公子浅眠,怕吵到?了他。”
好像只隔了一天不见,老?大这对谢公子的态度——
杨子仪脸色古怪了一瞬,摸了摸鼻子,识趣的低下头去:“让他们金蝉脱壳了,原本已?经把四殿下追到?了穷途末路,陈林突然冒出来救人,而后给我们设计了一出假死。”
杨子仪大致复述了一遍,“我已?经传令下去封锁青州全境,严格排查所有进?出之人,现?在还在等着消息。”
“当时?没有追到?,现?在封锁已?经没用了,以四弟在青州的基业,逃出青州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李云深颇为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判断出他们是假死的?”
杨子仪呼吸窒了窒,很久,才开?口道:“他把一切都安排的极好,新伤旧伤,甚至连身形的相差不大,但陈林天生心脏与常人不同,我先前捅了他一刀,知道他心脏生在右边,心生右边者万中无一,他再未雨绸缪短时?间内也绝不可能找出一个这样的人。”
灯火昏暗,李云深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眼?睛,冷静的仿佛是结了冰:“我剖开?了他的胸腔。”
“尸体的心生在左边。”
片刻后他仿佛是笑了笑,带着某种不可言喻的讥讽:“呵,骗子就是骗子。”
李云深跟杨子仪同行多?年,从未看见过他那般冷酷的表情,仿佛是彻底心死的瞬间,却又被生生拉长了时?间,他没有开?口,只是看着杨子仪,看见他慢慢抬起头,侧脸的线条紧绷犹如刀削:“我这辈子都不会再信他陈林一分一毫。”
许久才低下头来,脸色稍缓,“看见老?大你和谢公子没事我就放心了,我亲自去青州与渝州交界处守着盘查,你安心陪着谢公子就好,一切自然有我和郑将军处理。”
李云深目送杨子仪出去,他的脊背崩的挺直,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他的步伐,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冷硬的气息。
那是他们从军以来李云深看见过的最冷的杨子仪,带着些微的萧索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