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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拾壹』相望未语(1 / 2)


祭礼已结束,宫女要先撤一步。文武大臣们将留在午门?外等?万岁爷赐宴,下午还?将驾幸东苑骑马射柳,没奴才们什么事儿?了。

出英华门?,沿着窄高的宫墙往回?走,圈禁废太子邪的咸安宫是必经之路。那掉漆的暗色红墙上爬着小草,像是里头已经年不住活物。一群新进宫的姑娘们都很兴奋,个个怀抱着空托盘,压着声儿?议论方才看到的皇上娘娘和大臣们。最重要的是皇上,虽离着不近,但好歹是得见了天颜,回?去对其余的小姐妹们一说,那可是件天大得脸的事儿?。

这?个道:“瞧着万岁爷皇子也好几个了,想不到还?那样年轻,真是羡慕那些个被选上的姐妹。”

旁的听了反驳:“快别说什么姐妹了,这?不靠边的,你?也攀不上,还?是好好做你?自?个的宫女吧。”

被选上的秀女就成了淑女,再见面身份天壤之别,一个是奴婢,一个是主子,穿衣打扮不同,碰到还?得叫一声“小主”,搭腕屈膝行个礼。

一时?个个不免又怅然,初进宫时?彼此?姐妹相称,转过眼儿?圈子就不同了。再要好的见面多出几分生涩,久而久之便相隔远去。

那前头说话的便换了话题,抿嘴笑:“提这?些做什么,就是选上了淑女也未必能如何,康妃娘娘独霸着皇上,肯舍得给?年轻的一拨分羹?倒是今儿?站在那里的大皇子不错,看起来?很是气宇卓然,你?们觉得呢?”

轻轻的声儿?,说完眼目飘得辽远,提起皇子,不免又都悸动起来?。皇帝的几个儿?子皆生得人中龙凤,无论是先头东筒子见到的瑞贤王,还?是前些日回?来?的泰庆王,都叫人春心芳动、惦念非非。

话头便又活络了起来?,这?个应道:“倒是俊极了,不过听说是个冷面人,年岁得二十三了。太监们都说,皇后这?一派生的,除了小九殿下性情暖仁,其余都是冷薄。就是大公主打乾清门?场院前一站,那身气度也是叫人畏敬不已的。”

说着说着又联想到了废太子邪,听说是皇帝儿?子里长?相最为俊美的、才华也最横溢,可惜打十四岁就和小太监……晓得正关在身侧的高墙里头呢,连忙悄悄把声音低下来?。进了宫就受了宫廷的感染,都讲究迷信,生怕沾染着邪气损了前程。

一簇淡紫的宫裙在宫墙下飘渺,像花儿?一样带香,那墙里头的闻见,不自?禁发出几声轻轻地咳嗽。最不喜呛人胭脂。陆梨跟着小姐妹们一块儿?走,在拐弯处便回?头望了望——

也不晓得是谁人刚进去出来?,那雕漆的红门?轻轻掩着,依稀有射箭的“咻咻”声从里头溢出来?。她就忍不住频频回?头,又想起昔年那个苍白孤俊的瘦颀身影。

打春花门?里出来?个小不点孩子,袍子裤子搭得歪歪的,一边跨门?槛一边嘟喃:“我?找不到地儿?了,我?找不到地儿?了。”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抹眼泪。

是楚恪,跟着德妃奶奶去了英华殿祭祀,站不住脚儿?,叫小刘子带着自?己溜出来?玩。小黄毛狗跑得看不见,叫小刘子去找,忽然想蹲屎,就躲进了春花门?里。半天不见人来?擦屁股,只好把裤子往上一兜,出来?小刘子也不见了影子。轻悄悄地抹着眼泪。楚恒和自?己一样大,可是他有母妃疼,寿昌王妃把他当成小宝儿?。楚恪没娘疼,他也想有娘陪着自?己进宫。

陆梨看他眼泪抹得可怜,便讶异地走过去问他:“小世子这?是怎么了?可是和三王爷走丢了?”

楚恪认出来?是那天西一长?街上看到的宫女,便应道:“父王陪母妃治病去了,把恪儿?交给?奶奶,恪儿?想找四叔玩儿?。”

说着已经把手自?动自?觉地伸给?她。离着咸安宫只有几步路,陆梨回?头望了望,只好把他牵起来?。

他袍子抽得扭扭歪歪,陆梨可不晓得他没擦屁股,眼见着那道雕漆的红门?渐渐走近,心里头竟有些慌促。

寻着话头问楚恪:“你?父王与你?母妃好吗?”

楚恪生怕别人觉得他父王不爱母妃了,应道:“好,母妃病二年,父王帮她洗脚。”

奶声奶气的,陆梨看着不觉疼爱,见到得门?口,便将他手松开。

“吱嘎、嘎——”晌午的风轻轻吹着,人还?未近门?,那门?扇子却自?己被吹开。这?僻角里有能洞穿人心的幽魂,痴了狠了贪了绝了念想的都是爱。陆梨的脚步怎就像被魇住了似的,移不开,睇见那门?内一道若隐若现的青蓝缎团领袍。身量拔高了许多,窄劲而修挺,面庞依旧是那样的俊逸而清削。此?刻目光锐利地凝着手中的利箭,动作却是轻了,不再像从前的气势挥洒、顺昌逆亡之势,而变作单纯的消遣。

陆梨站在外头,不自?禁想起从前的光景。那时?候不过十岁,听他说只不过一桌膳食的缘分,心伤得扑在他腰胯上求不要,他却强硬地把她推开赶她。如今她已长?大,可够到他的肩头下了,但人面已相隔。死了的就是死了的,这?宫墙下不会也不能再有那小太监,那太监也不会再回?来?。

她就那样滞滞地站着,想看看对他温存体贴着的女子是谁,大抵也就了结了一桩惦记。

“咻——”楚邹松开手中利箭,忽而瞥见墙外头站着一道陌生的影子。着水色的斜襟衫子,底下是烟紫的褶子裙儿?,风一吹把裙裾轻簌,娇花聘婷。她的脸在风中恍惚,瓜子的下巴,肌肤却柔韵,眼睛那样专注地看着里面。怎就叫他心头默默地紧了一紧,他的动作不自?觉便是一慢。

小榛子从正殿里走出来?,边走边闷声道:“爷,那小东西又找不见影子了,仔细跑前头去现眼。”走近了忽而压低声音:“外头有个姑娘正看着你?。”

那前头是端午祭祀,蠢狗去了前头,朝臣们大嘴一巴拉,不定又使父皇对自?己心生多少愠怒。

门?外裙裾飘飘,那般安静,楚邹不自?觉又睨了一眼。脑海里忽然晃过另一道镌刻的影子,像那光影变幻,又把走了的变了轮廓送回?来?,透过她看到另一道纤小的身条儿?,乌瞳里饱含着对自?己的怀柔。

楚邹忽然有些烦乱,便只做不看见:“让它去,爱怎么胡闹我?也管不住。”问可把老三生的那臭小子找着了?

正说着,楚恪已小脸堆着委屈颠吧进来?:“我?来?了,找你?一回?可辛苦哩。”

叫了声四叔,蹲下来?叫楚邹擦屁屁。楚邹习惯地掏出纸巾,皱眉拭了一把。靠得门?中间?近了,似是很鼓了十足的勇气再往外一望,那门?外甬道上却已经空空。青灰色砖石拂扫轻尘,人已经不晓得几时?不见。他便蓦然有些空落,却没有准备跟去门?边看。

皇帝把他幽禁在这?座废宫里,一日不解禁,他便一日不跨出门?槛。

陆梨快步路过春花门?外,边走边拭了拭眼角。

姐妹们一回?头发现不见了她,连忙回?过头来?找。叫“陆梨、陆梨。”陆梨连忙小跑着赶上几步:“诶,来?啦。”

小荣子挽着她手,关切地问:“你?在做啥呢,在那头发的什么呆?”

陆梨回?头指了指,泰然道:“方才有个小孩儿?迷了路,叫我?给?带道儿?了。”

众人听了不由惊呼,这?春花门?往咸安宫一带,不是死太监就是死宫女,听说里头前几朝都住着废妃和弃子。连忙道:“别不是个‘影子’,回?去赶紧照照水盆子,仔细夜里头就跟来?了。”

吴全有打启祥门?一路过来?,身后跟着大师兄刘得禄,着一袭亮绸子的赭色曳撒,二十多岁面白精神。话不多,活干得利落,像得了陆安海的真传,各宫里的膳排得有条不紊,没哪个主子不夸,奴才们都尊他叫“大师兄”。

听吴全有在前头问:“午门?外的宴桌都布得怎样了?”

便慢声打:“赶巳正就叫司设监帮着摆好了桌子,统共是十二道冷盘子,九道热菜,两盅焖锅,散桌后各人再拎二串粽子回?去。稍后去英华殿瞧瞧,若是祭祀散了,儿?子这?就吩咐摆膳了。”

吴全有赞许地应了声“好”,正待要抬头,却忽然看见前头过来?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婷婷拔高的身条儿?,肤若凝脂般白皙,眉间?眼角、一颦一笑那般的叫他熟悉。他便忍不住凝住她的脸,步子渐渐慢下来?,脑袋里是那冬日清晨下将十岁的她抱出宫门?一幕。小小的,瘦得肩胛骨都能够膈手。

想不到竟会在这?里碰到,陆梨笑容在脸上一滞,顷刻又不察痕迹地低下头。熟悉的高瘦身躯,依旧穿一袭黑色刺绣精简的大长?袍,许是爱思想,不过四年未见,两鬓竟已微露霜雪。精神头却还?是奕奕的,蚂蚱腿儿?步履若生风。

陆梨默默地看着,心底不自?禁怦怦跳。路过吴全有身旁时?礼节地点了点头,在心里无声地叫了声“吴爸爸”。是不能相认的,死去的人不能再活。光阴一滞一停,忽而便融去了各自?的堆里。

“昨儿?我?又编出了新络子花样,回?头几个都去我?院子,我?露一手给?你?们瞧瞧。”宫里头姑娘都爱编络子,编完的叫太监送出宫门?卖,好卖得很,还?能得些小体己。

吴全有听见陆梨说:“好呀,看下午嬷嬷可有再排差。”

声音银铃入耳,女儿?青春掩不住,可真好听。又听见旁的宫女子叫她:“陆梨你?可别再放我?们鸽子了,回?回?只见你?晃个脸就去练字。”

他听到那声“陆梨”,骨凸的瘦脸上便露了笑,两鬓霜白也似得了安慰。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丫头,岂有会看错的道理,到底是姓了陆了。

刘得禄可不识得长?大的“小师弟”,见干爹千百年难得露一回?笑,不由好奇:“干爹刚才看着什么了?”

“哦,没,略有些眼熟罢。”吴全有应了他,脚步轻快向前几步。

路过拐角弯,眼睛不自?觉睇了眼那臭小子幽禁的咸安宫。猜都知道小丫头刚才一定又是去偷瞧了他……天作的孽缘,兜来?转去怎样都拆不散。

但他对楚邹却是没好感的,当年如果不是楚邹把尚是小麟子的陆梨哄去,那天晚上陆安海就不会去御膳房找人,也就不会帮着老郑去送膳。那小子竟还?把丫头咬了,吴全有用?脚趾头想都清楚,楚邹根本对小麟子没喜欢,不过就是自?己心苦了找那小丫头使乱。那小子的性情吴全有看得很明白。

所以?这?些年对着楚邹他是从来?不关照的,刘得禄也恨楚邹,干脆便任着底下一众太监对他刻薄怠慢。

只是想不到竟忽然又回?来?了,个蠢丫头,多艰难才送出去,回?来?做什么。吴全有空荡了多年的心,忽而又记挂起来?,得多长?只眼睛,仔细再由她叫那臭小子欺负了。

刘得禄琢磨不透干爹心思,顺势看了眼楚邹禁闭的宫门?,问道:“今儿?可要给?这?位送些应节的粽子?”

吴全有想了想,如今张贵妃掌着后宫之权,二皇子又立了偌大的军功,但皇帝却依然把他封了王,显见得是与太子之位无缘了。只怕是还?在心里惦记着这?个当年随龙的小四子。

便应道:“给?送两串新鲜的罢,不要把路子堵绝了。”不到最后,谁也猜不到谁是最后继承的那位。叹了一叹。

刘得禄便有些不甘愿地应了声“诶”。他对师傅与小师弟的死一直耿耿于怀,对太子可没甚么好感。

……

那天楚邹的晚膳便多了两提新鲜的肉粽,说是肉,其实多半还?是豆干。但可把麟子高兴坏了,饭盘子摆在清冷的砖地上,它撅着个肥屁股,忽而把粽子这?头咬咬,忽而转去那头咬咬,剩到最后了才舍得把中间?那一小块瘦肉叼下。

楚邹对它嗤之以?鼻,修长?手指掂着银筷,用?得安静而清冷。心中却亦感意外,得有多久没有再吃过这?样新鲜准时?的热食儿?。

后来?到亥时?便下起了应节的大雨,琉璃瓦滴水下听雨声滂沱,风把烛火袅袅摇曳。他在旧梨木桌案上练字,笔墨于淡黄薄纸间?游移,少年不知世情繁絮,写?一手字气拔山河,如今却是宁沉稳重的。

这?样阴寂的雨夜,从他四岁起便开始难眠,睁着凤目整夜地望着天花,思绪总在殿脊下乱飘。从四岁那年的封后大典,到破院子里的丑兽风筝,到八岁时?母后与父皇在坤宁宫里的低喘,又至十四岁的天崩地陷。十多年光阴却像走过了一世的岁月,外头的辽阔也看了,宫内的悲喜也尝透,不留下什么挂心的悸动。

静悄悄的暗夜里传来?外头小榛子的轻鼾。楚邹是不叫小榛子站在里头侍夜的,为着荣华散去后,只有他这?样一个奴才忠心不弃,夜里便让搭了张床守在外面。还?有小顺子,那龌臜的奴才今岁已二十九了,时?而还?会给?自?己送来?些什么需用?。

彻夜不灭烛火已成习惯,那火光打造着他冷凉的身体,他又想起白日门?缝里看到的那道娇影。忍不住便手伸到枕头底下,把那件白缎的薄衫抽出来?看。

夜风阴萋,那薄衫上溢散与白日一样的淡香。截断的绑带应该是补在了袜子上,胸前的缎面有点绷,他无意识地用?拇指抚了抚,柔柔的质感。忽而又明白过来?那绷的含义?,顷刻又把手生涩地移开。从来?对那个中之事不存兴趣,怎得竟有些奇怪漫想起来?。

后来?那衫子便遮在了他脸上,不晓得什么时?候竟沉沉睡了过去,一夜睡到了大天亮。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谢谢亲们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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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偶买噶、诺伯特先生、夏天桥、酒糟糯米、过往烟云DH、胆小鬼】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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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厚爱,唯有努力把文章写好以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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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更新时间还是那句:晚上9点半来刷,没有就不要等了。职场生活时间会比较紧张,但会尽自己努力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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