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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肆拾』叶雨花影(1 / 2)


普渡寺中老钟古佛,枯叶轻飞。楚邹脊背笔直地静坐在水潭边,手上?钓鱼竿垂落水里,任蛾虫停在肩头攀爬,只是颦着眉宇一动?不动?。

在小顺子的眼?里他这就是装模假样,煞有介事似的,其实压根儿?就没钓过鱼。都是前?两天临时去书堆里学的,正经的连鱼饵子都不知道怎么弄。先叫小顺子在御膳房要来一把虾米,结果垂了半天不行?,临了又叫他去土里挖半碗蚯蚓,剁成条条儿?给?他。哎唷,那蚯蚓扭来扭曲一条条细红,可没把小顺子膈应得全身骨头抽搐。

但剁了有什么用,瞧瞧,那没半块碗大的木桶里现在依旧只有一条半死不活的小鱼。还是最开始自己跃上?岸的,被他赶巧捡了来。

小顺子就哈着肩膀呜喃:“四?殿下坐了一晌午,也没见?多少收成,怕是这河水里没几条鱼。”

睁眼?说瞎话,其实鱼就在那碧清的水面下隐隐约约。他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挤眉撇眼?揶揄人呢。

楚邹一本正经地支着腰板,到底那生性里的一点执拗没脱掉,叫他:“嘘,别说话。”

眼?睛往丛林里瞥了一瞥。

小顺子顺势望过去,便看见?那树林间长公主与?杨俭一前?一后地走过来。长公主一抹荷叶褂子搭着凤尾裙,杨俭君子翩翩地随在后头。晓得有故事可看,小顺子就跟着闭嘴了。

但是楚邹接着说:“我饿了,你去给?我在斋房里拿几块馒头过来。”

又是学他爹那副一本正经,存心不让看呐。

诶,小顺子那个心塞,只得百般不情不愿地去了。

树林下枫叶凋零,清风凉凉地吹着人面,发?丝拂过眼?帘,嗅着一丝花的清香。

那裙摆掠过地上?的枝叶发?出轻微声响,她一个在前?面走过,他一个便从?后面踅来。十四?岁的少女长成至今,还从?未与?谁人有过这样的静处。都是恰恰好的年华,情愫在无声中涌动?。

楚湘不知道他为什么跟着,明明就是心中无意思。便开口道:“杨公子为何执意跟着楚湘?”

杨俭应道:“长公主还好吗?”

楚湘是敏锐的,这样年纪的女孩儿?,要极了那薄薄的脸面。她便停下来:“有什么不好的?杨公子若是问这些,那就可以不用再跟了。我很好。”

她猜他是必须因为方才的一幕,得了他母亲的嘱咐,怕不放心她,这才跟着走了一路。

杨俭却没走,低声叙道:“听母亲说,长公主问起我近况。之问自四?月见?了长公主后,就随父亲去了南边,南方僻远,宫里也不便传接外臣的信笺,索性便一直拖到现在回来。时间过得真是飞快,转瞬半年已过去,四?月初见?公主尚着春装,如青绿荷枝亭亭玉立,一眨眼?秋风习习,公主又比从?前?高出了寸许。之问倍感欣慰,长公主还记得臣下。”

他的声音低醇润雅,说得徐徐慢慢,像一字一句滴水穿石般穿进人的心缝里。

楚湘内心里却是灰寂:“不过只是礼节性一问罢,杨公子不必多虑。”

杨俭不说话,她愣了一愣,侧目看,就看到他手上?一枚金镶玉的同心结小簪。

同心簪乃夫妻爱人之物,寓意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楚湘失语缄默,白皙的脸颊微露迷惘。

杨俭正式迎上?她瑞秀的眼?眸:“当日皇上?急召父亲,派往滇桂一带彻查南宁府乱党勾结一案。因公务在身来去匆忙,不及打问公主喜好,这便自作?主张买了这只簪子。之所?以没有交与?母亲代为转送,只因它意义深远,必得亲自过问过长公主之意,方可知它授与?不授。”

他站在那里,一袭青圆领云缎飞鸟长袍在风中瑟瑟轻舞。眉宇间是睿智的,眼?目炯炯有神,并不遮掩着期许。

楚湘没有接,他的身量高出她一个头,不知何时竟是站得近了,她这样微仰着下颌,他竟把她看得有些心慌。她便侧过视线道:“杨公子此番话何意?你也看到了我的父皇与?母后,他们已无余地回旋,我亦不被父皇所?眷怜。杨公子分明胸有抱负,又何必寻我拖累,你就不怕被我误了前?程。”

杨俭睇着她微微轻颤的眼?睫:“若是顾虑这些关系门道,之问又何必去应来年科考?倒不如靠家中恩荫更为取巧。”

“但若全然为着父母媒妁,心中无爱无缘,锁着也是痛苦。”楚湘微含唇角,回避了他的灼灼,想起初时今次他那弛缓有度的谦谦之举。

杨俭看穿她心中对于情缘的沮丧,默了一默,便直言应道:“家中父老开明,初时虽只为媒妁有言在先,见?过之后却只凭你我二人心中是与?不是。不瞒长公主,母亲已与?父亲商榷,只待公主进门便视若儿?女,他日不论?发?生什么必护得周全。而之问对情感亦是简单,认了一个便是一个,旁他花开再美也只是不见?……之问若心中无爱无缘,初时见?罢便无今日同行?。”

楚湘却是初心暗许他的,只一想到自己一旦答应了便即日要出嫁,心中便又伤感起来,仰头望着远处天空的鸦雀道:“一座红墙黄瓦的宫墙,不曾进去时镇日盼望,后来进去了,却无时无刻不想着逃脱。想逃脱却又牵挂着不舍得出,太多牵牵绊绊,怕独自不在,母后受人委屈,怕年幼的弟弟被欺负……如今闹到这样的田地,将来若父皇立了其余皇弟为储,母后与?我弟弟三人必定日子难捱。楚湘每每想起,便不愿再有儿?女婚姻,一世困在那宫中也罢了,起码是苦是乐都在眼?底下伴着。”

都道紫禁城内风光无垠,她不过少女花雨年岁,眼?目中却已有哀远。杨俭怜道:“所?以在大皇子与?四?殿下之间,必定要有一个出来争立皇储之位。恕之问愚钝直言,他日若然太子之位落入其余皇子手中,天长日久,难保皇后娘娘的中宫之位亦生异动?。长公主既是忌惮,此时立储争议迫在眉睫之际,便须劝劝两位皇子。而之问,他年金榜题名,也必将为皇子们而勉力。”

一席话点透了楚湘,楚湘凝眉看他:“但父皇并不中意祁儿?,若然欢喜,早在四?年前?便已册立了东宫。而四?弟生性纯挚,心高云远,念念不忘便是他日出宫建府。若是叫他讨好父皇,争立皇储之位,一辈子便再出不得这十米宫墙,又叫我于心何忍?且听由天命吧……殿下若是对楚湘有意,便等?待这一段时日过去。”

她说着便下决心离开,却忽而一只松鼠从?脚下窜过,她崴身一躲,杨俭搀扶了一把,两只手面触碰在一起,即刻又松开。默然相视了一瞬,又继续一前?一后往树林下走远。

“呼——”

水潭边楚邹一动?不动?地垂着钓鱼竿,瞥见?这样一幕画面,暗暗欣慰地舒了口气?。见?低语声渐行?渐远,便起身将鱼竿收拢起来。

“嘁~,滚到这里来了。”身后传来小儿?稚气?的嬉笑,似有脚步小跑过来。他没留意,防不住鱼竿猛然一晃,那鱼竿上?不知几时竟钓着一条小鱼,“噗”地就甩到了孩子的脸上?。

那孩子本是过来抓他脚边的柿子,被便他这般一甩,甩坐在身后的砖草地上?。手指头踩黑,柿子亦踩烂了,俊气?的小脸蛋被鱼尾巴甩了一脸水,痛得伤心地哭起来。

小径上?呼啦啦跟过来一群太监与?皇子皇女,听见?声线各异的呼唤:“七殿下”、“七弟”。

楚邹就那样错愕的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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