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妮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寒月,无奈苦笑。
然后,她便捏着手里的小盒子,像个懦夫一样从他家门口离开了,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算了,算了。还是免得自取其辱吧。万一见了克里斯蒂亚诺,他又对她恶言恶语,她就只有跳楼自杀的份了。而就算好一点,他尽量以礼貌和风度应付她,却把为难不耐写在了脸上,她也一样无地自容。
她或许最适合像今天这样,做个无私奉献,不求回报,甘愿远程默默爱护心上人的圣人。她默默回忆着自己读过的文字,寻找着内心的共鸣和宽慰。
“非情所不至,善不能级者,不可为君子,爱人所不求于人,施之而不得,可谓君子。”
“另外一些女子却低下头去,不声不响的受苦,她们奄奄一息的隐忍,啜泣,宽恕,祈祷,相思,直到厌弃为止。这是爱,是真爱,是天使的爱,以痛苦生以痛苦死的高傲的爱。”
“为爱而爱,是神;为被爱而爱,是人。”
她现在或许算是个半神?
不过倘若当真此生无缘,她所唯求者,也只得是藏身于外,默恋他一人,彻底超凡入圣了……
栖身的大宅渐渐显出了轮廓,她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加快脚步,尽量不再胡思乱想。
接近门口时,清风忽然送来一股馥郁的香气,迎面飘入她的鼻端。
芳妮如遭雷击,立即僵在了原地。
——克里斯蒂亚诺就站在她的面前,同样满脸愕然地看着她。那两只比星星更亮的棕眸眨也不眨,她可以从中瞧见自己的倒影。
葡萄牙人静静凝立在月夜的朦胧光芒中,好像周身笼着一层梦幻的烟雾,就和被月神亲吻的恩底弥翁一样漂亮。猝不及防地被美正面击中,她又陷入了那种迷蒙的晕眩中。
他忽然又离她那么近了,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她好难才恢复了大脑的运作。
他应该是洗了澡,本来将要休息的了,因为他头上没有涂抹发胶,密密麻麻的深色鬈发恢复了原状,身上也只穿了休闲的T恤短裤。
比他的美貌更奇怪的是,他似乎是刚从她家门口走出来——他是来找她的?
夜风又是一阵呜咽,克里斯蒂亚诺终于率先打破沉默。
“芳妮。”他轻声开口,“晚上好。”
他窘迫地干笑着,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如受惊的蝴蝶般轻颤着,目光飘忽游移,好不容易才敢与她对视,神态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她总算回过神,默默盯着那双小鹿般惶惶不安的大眼睛。
不知怎的,她感觉他现在看上去像个害羞的小男孩,于是,她忽然忍不住微笑,刚刚郁结在怀的种种负面情绪一时都不复存在了,只觉得他是如此可爱。
“晚上好,克里斯。”她愉快地说,“恭喜你顺利晋级。”
他愣了愣,讪讪地笑道:“谢谢。”
“不客气。”她悠然道,“你来找我的吗?”
克里斯蒂亚诺伸手挠了挠脸,看上去更不好意思了,好像想承认,但又好像不敢。
良久,他总算对她点了点头,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回答:“是的。”
芳妮微微一笑,感到那一丝一丝的喜悦逐渐涌现心头,仿佛一群快乐的海豚正一一跃出水面嬉戏跳舞。
“为了什么?”她问。
他竟挠着头发,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起来,十分为难似的。
“你胃痛好点了吗?”他最后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她顿时好笑不已,戏谑地点点头。
“显然。”
他摸了摸鼻子,强笑道:“那就好。”
她勾起嘴角,悠闲地交叉起双手。
“就是为了这个?”
克里斯蒂亚诺尴尬地沉默了几秒,看起来六神无主,无辜的大眼睛慌乱无措,就跟有食肉动物在埋伏追杀他一样。
“还有,你的窗户。”他好不容易回答,“我踢烂了你的窗户,我答应了要赔一扇新的。”
听到“窗户”,芳妮探究地歪了歪头,忽然灵机一动,豁然洞开。
她瞬间感到更愉快,更欢乐了,于是,她咧开嘴,失声笑了笑。
“我的窗户?”她作出疑惑的反应,“我已经换好了,你昨天就看到了,不是吗?”
他怔了怔,似乎脸红了,而且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子上,脑袋也垂得更低,简直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呃,是的。”他干咳一声,“我昨天想赔你一扇窗户,就进了你的房间找你……不过你已经换好了,所以我就走了。”
她抿着嘴,苦苦忍笑,差点想捏捏他的脸。
“噢,是这样。”她意味深长地说,忽然一脸狐疑,“等等,我刚刚锁上那扇窗了,它现在还完整无缺吗?”
他一愣,慌忙挥了挥手:“当然,我这次是按门铃的。”
芳妮忍俊不禁,几乎就要失声大笑起来,而转眼见他咬着嘴唇,羞窘得快要掉眼泪似的,才堪堪捂着嘴,控制住了这股冲动。
“好吧。”她点点头,“那么——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闻言,克里斯蒂亚诺脸色通红,迟疑不决,不断东张西望,就跟正在策划逃跑路线似的,极难得才稍稍平静下来。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面色如常,泰然自若地直视着她。
“我想说,对不起。”他低声说,目光恳切真挚,“上次,我完全失控了。我很过分,我很混蛋,不管我自己的心情怎么样,我都不该迁怒到你身上。”
她愣了愣,心头一片柔软,很快摇了摇头,对他的歉意报之以温和的微笑。
“不,我才该抱歉。”她认真地说,“我可以理解你当时的心情。事实上,我本来就想找你道歉——我说了很难听,很过分,很恶毒的话。”
克里斯蒂亚诺懊恼地皱着眉头,连连摆手,似乎正在深切的自责中。
“不不不,你有什么理由道歉?那全都是我挑起的。你胃痛,还旷课来陪我,可是我——”他忽然闭上眼睛,苦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头。“我疯了,我不该伤害你,对不起。不过……”
他略一犹疑,仿佛想鼓足勇气,然后便抬起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说:“不管我当时说了什么,那都不是我的本意。”
她不禁又是一怔,感受到他真诚的温情善意,无暇深思多虑,内心便已溶化于绵绵的情意中了。
然后,她低下头,浅浅地笑了。哪怕他真的残酷无情,她心中也永远都会对他怀有无尽的爱,而这一刻,她恍若得到了上帝的救赎和恩宠。
“好吧,我明白了。”她轻柔地应道,“谢谢你的道歉。”
他宽慰地笑笑,然后便咬了咬指头,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冷清的月光,微凉的风放大了静谧的甜蜜。葡萄牙人优美的面容微微低俯着,羞赧之态无尽纯洁温柔,那份美好映入她的眼帘,沁入了她的心胸。
他不说话,她就这样瞧着他看,也觉得无比欣喜幸福。
不知过了多久,芳妮总算选择打破沉默。
“那么……还有什么事吗?”她问。
克里斯蒂亚诺垂首不语着,似乎渐渐恢复了平和镇静,胸口的起伏平息了,睫毛也不再颤抖。
然后,他抬起眼帘,专注地凝视着她,眼里隐隐现出一抹笑意,一如既往地情深醉人,正是那种永远令她魂颠梦倒,沉沦失陷的目光。于是,这回又轮到她开始失去冷静,浑浑噩噩了。
“还有,那个直升机,谢谢。”他柔声低语道。
她呆了呆,心里一惊,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就算他特地去追查,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应该也不够吧?
“你怎么知道?”她不可思议地问。
他耸了耸肩,得意地露齿一笑。“现在确定了。”
她噎住了,无言以对,心里千头万绪,乱糟糟的,什么也搞不清楚,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他看起来没有任何不高兴,那大概是好事吧……?
没等她想个明白,克里斯蒂亚诺便朝她走近一步,柔情脉脉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近得让她感到发烫发烧。
“谢谢。”他温柔地重复道,“真的,你对我太好了。”
光是被他的眼睛这样盯着看,她就已经犯晕了,脸上热乎乎的,不好意思与他对视。她脑子里一团浆糊,连高兴和惊喜都没法好好体会,只能努力挤出不失礼的话。
“不客气。这个,是我应该做的,也算是我为上次的事道歉。毕竟,我们是——”她迟疑地顿了顿,欲言又止,无法确定,“朋友?”
克里斯蒂亚诺安静了一瞬,眼睛变成了深沉的漆黑,不知在想什么。
然后,他似乎如释重负一般,嘴角上翘,微笑着点点头:“是的,朋友。”
芳妮也配合地笑笑,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却隐隐觉得茫然失措了起来,一头雾水,混沌不安,更不知如何继续对话。
最后,她又若无其事地问:“那么……还有什么事吗?”
他面露犹疑之色,目光四处飘移了一阵,仿佛又有些羞涩困窘了。
“嗯,是的。”他用闲聊的语气说,尽量保持自然的态度,“我的儿子说,你答应要送给他那个——呃,泰罗奥特曼的变身器。而且,他一段时间没见你,很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再陪他玩。”
芳妮眨了眨眼,马上觉得浑身一松,欣慰而欢喜。一切纠缠心头的阴影和隐忧,这一刻似乎都已彻底涣然冰释了。
然后,她举起手中的小盒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没错,我答应过他。”她说,也表现得轻松自在,“所以,我刚刚其实也想去你家找你。”
克里斯蒂亚诺低下头,一声不吭地看着那个小盒子,很快欣然微笑起来,和鲜活的盛夏一般灿烂美丽。
“噢,克里斯蒂亚诺一定很高兴。不过,他现在已经睡觉了,那么——”
他顿了顿,露出试探的目光:“明天,你放学以后,到我家里来,亲自送给他?再陪他一起玩?”
心头深切的喜悦浮现在她微笑的唇边,她仿佛看到了日出前那充满希冀的曙光。
“当然。”她答应道,“我也很想念他。”
他轻笑着点点头,容光焕发,眉目飞扬。“很好,那么,明天见。”
“明天见。”
正要告别之际,克里斯蒂亚诺忽然又停顿了一下。
经过片刻的犹豫后,那双坦率明亮的棕眸再次将温柔的目光凝注于她,让她的心如火燃烧,如闪电雷鸣。
她默默屏住了呼吸。
“还有,我昨天就想告诉你。”他轻声细语道,“今年到目前为止,都不太顺利……但认识你,是一件很好的事。”
她心中一震,难以深思,也不必深思,狂喜的火焰便越烧越旺,所有感情像汹涌的大海在歌唱,吞噬了她的所有,剥夺了她的语言能力。
下一秒,克里斯蒂亚诺温柔地抬起手,拂过她的面颊,然后缓缓低下了头。
她以为他会亲她的嘴,不由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但最终,他只是在她额间轻轻印下一吻。
“晚安。”他浅笑说。
她迷迷糊糊,头昏脑涨,终于应道:“晚安,克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