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夷光笑了笑,不作声。
姜云章也笑了笑:“我一把年纪了,竟然被别人拿来当枪使。”说完这句话,他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消失殆尽,“可笑。”
“我不否认。”
“那你就应该识趣一点。剧本是好剧本,但我知道女主角是不会换人的,所以,我不可能接。”
“那您今天又为什么要过来呢?”孟夷光反问道,“就只是为了跟我说您不打算接这部戏?”
姜云章不太开心,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茶,用浓郁的茶香来缓解他此刻糟糕的心情。
“姜哥,我知道您对于我和我的团队的做法感到愤怒,您不愿意帮助我复出,这在情理之中,毕竟我们先前没有过交情。但我想说的是,您是影帝,我是影后,我有这个资格跟您搭戏。您当然不需要我来成就,但对于早就已经名利双收的姜天王来说,还有什么是能比过一把戏瘾更快活的呢?你得到你想要的,我得到我想要的,这是一场交易,我们两个谁也不吃亏。说的再清楚点,这部戏唯一让您感到不爽的无非就是我这个女主角,所以我想让您知道,我这个女主角配得上跟姜天王您对戏。”
姜云章用鼻音发出了一声轻笑:“你对我的了解这么深,不会不知道以往跟我搭戏的都是谁吧?”
她当然知道,都是影后巨星级别的人物,各大奖项的获得者都跟他这个天王搭过戏,庄祯和《最爱》里的那位林姐姐也在其中。可以说各个都是孟夷光得弯腰鞠躬叫一声前辈的人物。
“都是我很敬重的前辈,但我并不逊于她们中的谁。”
“好大的口气。”
“姜哥既已看过剧本,那么能不能给我一次现场跟你对戏的机会。”
姜云章把手摊开:“你随便挑。”
——“生哥,你有在三亚的天涯海角看见过日出日落吗?”
——“我看过。但我想跟你,再看一次。”
这会儿正是晌午过后,傍晚之前,包厢里的卷帘留着点缝隙,金粉色的霞光偷偷钻进来,在她的发丝和睫毛尖上流连忘返。
她是如此美丽,她又是如此得哀愁。
她笑的是如此得开怀,可她笑里的苦楚又是如此得悲怆。
她一会眸色深垂,一会又含情脉脉地注视着眼前的人。虽然她的眼前空无一人。她一人跳着双人国标舞,仿佛面前正有一个“最肯忘却古人诗,最不屑一顾是相思”的男人正在同她翩翩起舞。
《晚风》里有三场哭戏,只有这一场,女主角是从他们两个人一见面就开始笑,一直笑到别离的。
这一场是男女主角分手前的倒数第二场戏,他们在曾经规划好的未来的家里,在晚餐之后于客厅中央伴着音乐舞蹈,在空荡荡的大别墅里。
从饭前到饭后,她的笑容经历了多次的变换。有她初见他时,她礼貌而毕恭毕敬的笑容,有后几次见他时,心怀敬意但敬而远之、望而生畏的笑容,有他对她显露爱意,她受宠若惊却只能装作未察未觉的笑容,也有她不可抗拒他的魅力,终究沦陷在爱里的笑容。
还有她知道她不可能与他长相厮守,白头到老的平静而又释然的笑容。
姜云章没说一句话,她自己演了一出独角戏,把这场“笑戏”演的出神入化,酣畅淋漓。
他想起了张曼玉在《阮玲玉》里跳的那支舞。
千不该万不该,芳华怕孤单。
纵然他对眼前这位年轻影后有诸多的不满与不屑,但他也无可否认,当她站在那里的时候,整个素雅清淡的包厢仿佛瞬间被粉刷成了《晚风》里那栋富丽堂皇的别墅,而当她开始舞动身姿的时候,几百里开外的黄莺和海鸥都愿意晃动着翅膀赶过来,只为给她伴奏。
很多演员最怕的是哭戏,但是像姜云章和孟夷光这类影帝影后都知道,其实,笑比哭难。
“孟小姐,或许,你可以再给我更多一点东西。”姜天王开口道,“我是说,我想看看你演我的戏。”
姜云章的作品太多了,且各个都是精品,他接片子从来都不是片酬优先,而是剧本和角色优先。
《烈蝶》里他演了一个大毒枭的继子,同这位毒枭的亲生女儿有了一段恩怨纠葛,从恨到爱,再从爱到恨,最后尘归尘土归土,所有人殊途同归。
姜云章摇了摇头,不是不认可,而是觉得不可思议。她出戏和入戏的速度堪称一绝,跟他相比也完全不输。她对于角色的拿捏刚刚好,不少也不多,就在那个最佳的度里。从《晚风》里外柔内刚的舞蹈演员,到《烈蝶》里她反串的这位继子,一点违和感也没有,你会感觉这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几乎没有丝毫的重叠。
在这方小小的茶馆里,她可以像豪宅里的金丝雀一样自由自在地舞蹈。
她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但并不妨碍她扣动扳机的潇洒和果决。
待她演完之后,他起身道:“夷光小姐,我先告辞了。”
“我也曾想过从头再来,换个身份与你风雨同舟。”
“……”姜云章又坐了下去,这是他在《晚风》里的台词。
她在演他。
姜云章觉得,如果不是为了影片的丰富性,她好像能一个人就把整出戏给演完。
表演完之后,她向他鞠了一个躬,道:“您慢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已经握住门把手的手又缩了回来,回头看了她一眼:“真是老天爷赏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