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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某一天(1 / 2)


下雪了。

九州山系百万山川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灰白的轮廓。

“真漂亮啊,要是能一辈子住在这里就好了。”詹玉艳拉了拉毛毛乎乎,一看就很廉价的披肩,靠在原木的廊柱上,对着风回岭方向感叹。

“一辈子不敢想,以后每年能让我像现在这样来住半个月就知足了,这次的七天有点太少。”詹玉河扬起脸,眯着眼睛,让刮进来的雪花露在脸上。

他穿着几十块一双的山寨名牌旅游鞋,裤子和羽绒服虽然干干净净,却一眼就能看出是地摊货。

“嗯,下次争取抢到个15天的。”詹玉艳学着弟弟,也扬起脸来接雪花。

三十一岁,看着其实还更大一点的姑娘,此刻像个无忧无虑的初中女生,甚至还有一点中学生无病.呻.吟的矫揉造作。

詹玉河看着这样的姐姐却十分开心。

三十出头的女生,还能有小女孩一样刻意追求浪漫的心境,至少证明姐姐没有被十二年艰难的日子消磨去所有的热情,她还有想要追逐的梦。

詹玉河伸长了腿,把两肘架在椅子背上,十分地放松惬意:“我天天抢,一定能给你抢到一个,不,还是抢两个吧,你以后就有时间谈恋爱了,我帮未来的姐夫也抢一个。”

詹玉艳又伸出了一条腿,让雪花落在脚上:“恋爱以后再说吧,我要先轻松两年,让自己找回做人的感觉。”

姐弟俩给人的整体感觉很一致:贫穷,但不甘于贫穷,在贫穷忙碌中享受片刻的富贵闲暇。

他们曾经是距九商市80公里的桂县人,现在是九商人。

十二年前,他们的父亲驾驶着刚刚买到的新货车回家,在九商郊区发生意外,撞到一辆老年车,老年车又带倒了两个步行的路人,车上的中年夫妇在医院抢救了三天后,双双死亡,两个路人一个肩胛骨骨折,一个轻微伤。

车子尚未买保险,那个十字路口那会儿因为狂风和暴雨正好停电,红绿灯停摆,事故责任划分他们的父亲80%过错。

三个人的住院费用,两个人的丧葬费用,一个人的误工和营养各种费用,还有两个中年人的死亡赔偿,他们家欠下巨额债务,不得不变卖了乡下老家的宅基地和农田,先偿还一部分,然后举家进入九商市租房打工。

姐弟二人只相差一岁,父亲出事的时候,姐姐大二,弟弟大一,原本无忧无虑的两个大学生,从那时候开始省吃俭用,同时打两份工。

父母到处打工之余,还拾荒挣钱。

四年前,他们还清了全部的债务;三个月前,他们分期付款买下了一套二手房。

他们的妈妈一直在做钟点工,帮人做家庭清洁,其中有一个是作家,那位十分宅的作家一个人住着一套一百八十平方的大房子,他的母亲住的是一栋独体别墅。

这个作家和他母亲的房子都是三天清洁一次,这是詹家妈妈最大的一份报酬,每个月五千。

为了这来之不易的高薪,詹家妈妈对这位作家非常用心,清洁之外,还会主动帮他洗衣服,偶尔还会带点自己做的食物过去。

三个月前,作家很抱歉地对詹家妈妈说,他准备卖掉自己的房子,以后詹妈妈只能做他母亲那边一份保洁了。

詹家住了十二年出租屋,中间因为涨房租,搬了五次家,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他们全家都觉得像没有根一样,随时都可能流离失所,他们对属于自己的房子无比渴望。

还清了债务后,买一所属于自己的房子,就成了一家四口最迫切的心愿,全家四口人齐心协力,攒够一百万后,他们就开始不停地找房子,看房子。

所以,听到作家要卖房子,詹家妈妈忍不住就问了一句:“您的房子打算卖多少钱?”

作家开玩笑说:“这个地段的新房三万三左右一平,我这套房住了七八年了,两万八一平,如果阿姨您要,八我可以抹了,两万就卖。”

作家很有钱,他住的小区是九商西部最高档的小区之一,户型设计也特别好,两万简直跟白捡的差不多。

詹妈妈虽然觉得不应该,还是忍不住动心了。

最后,他们付给了作家家里的全部积蓄,230万,剩下的,分十年还清。

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还是大房子,以后每个月的房供只有一万多点,詹家四口人都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詹玉艳和詹玉河终于有心情像其他的年轻人那样逛街,上网,还会偶尔在外面吃顿美食。

十二年省吃俭用挤出每一分钱存下来还账的习惯很多时候还会左右他们的意识,房子有了,还是装修得很漂亮,家具、电器一应齐全且质量上乘的房子,可他们仍然舍不得买衣服,更不可能考虑旅游这种奢侈的事情。

詹玉河曾经因为实在却不过脸面,跟单位几个同事一起去三月山、后羿山和罗公祠碑林玩过一次,两天时间,花了七百多,三个景区,光门票就三百块,里面有些景点还单独收费。

从那之后,詹家人再也没想过旅游的事,他们一家四口,除了房租,一个月的生活费最多三千,两天花七八百,对他们而言太奢侈了。

詹玉艳和詹玉河会来风回农庄,是因为詹妈妈知道那位作家买了风回农庄附近的房子,詹玉艳和詹玉河上网查看才知道,风回农庄就在离他们一百多公里的青河县。

不收门票,没有最低消费门槛,免费供应热水,允许到外面住宿,尤其是,还允许自带食物,这几个条件牢牢吸引住了像牛一样低着头不停地劳作了十二年的姐弟。

詹家爸妈看到后,也想让跟着他们受苦受累十多年的孩子轻松一下,就不停地撺掇他们试试。

姐弟俩在同一天用各自单位的电脑试了,然后,同时通过。

他们来的时候,背了满满一背包的方便食品,自家蒸的馒头和包子,网购的五连包方便面,单位门口小超市下午打折的面包、蛋糕……

今天,是他们来到风回农庄的第六天,除了入住狐仙岭的农家旅店每天每人100元,食物上,他们一天三顿都吃农庄的饭,一共花了八百多块钱,他们只吃市场原材料的食物,虽然,他们来之前的预算是5000元。

所以此刻,他们感觉非常幸福,他们在最好的地方享受最好的风景和食物,还能省下两千多,这样一点一滴节省着攒到明年年底,就能给姐姐(弟弟)买辆不错的车了。

姐姐(弟弟)长的不错,还踏实肯干,家里有大房子,她(他)还有辆好车子,应该能吸引到不错的男(女)生吧?

想到美好的未来,姐弟俩相视一笑。

詹玉河说:“也行,我也想轻松几年再想婚事。哦,谢谢大姐!”

“你们先吃面,这会儿人多,菜盒子要再等两分钟。”黎家舅妈把两大碗面放在桌子上,温和地说。

“您先忙其他客人吧,我们等会儿没关系。”詹玉艳接过自己的炸酱面,对舅妈说。

风回农庄处处是风景,这个服务区和农庄其他地方一样,随时可以入画,在这里看一天雪她也不会烦。

“谢谢!不忙,很快的。”舅妈对特别善解人意的姐弟俩笑笑,转身去给其他客人送面。

这是入冬的第一场雪,从今天凌晨开始下的,现在已经没过小腿了,这么大的雪,舅舅舅妈以为客人们大多会就近在自动售卖机里取餐用,店里应该比平时清静些,没想到,反而比平时的人更多了。

店里面的位置已经坐满,廊檐下的四张桌子也都坐了人,客人们预约的饭食也比平日都多,平日中午,很多客人一大碗面就够了,反正半晌肚子里稍微空出点地方,他们也要趁机再吃一顿,横竖饿不着。

今天,很多客人除了正常份的食物,都加了饼之类的,最多的一位客人加了一个葱油饼、两个菜盒子、两个鸡蛋红薯饼,他还要再点四个大包子,被舅舅给劝阻了,舅舅说,农庄对客人一顿饭的食物有最高限量,他已经超额了。

平时特别节省、只吃最便宜的市场供应原材料食物的这对姐弟,弟弟加了两个菜盒子,姐姐加了一个鸡蛋红薯饼。

好在,花迷提前给服务区所有人员发了信息,大家提前准备了很多半成品,现在只要放进饼铛或大炉子上回个锅就好,要不,这会儿大家都得手忙脚乱。

舅妈回店里烤饼,詹家姐弟俩吃着面继续聊。

詹玉艳说:“过完年开了春,咱们帮爸妈也约一次,约半个月的。”

詹玉河点头:“嗯,要是有一个月的选项,就约一个月的,一个月,两个人连吃带住,加起来也就一万块左右,一年消费这么一两次,咱还出得起。”

詹玉艳看了看周围被雪花遮掩得朦朦胧胧的风景说:“下次咱俩约个夏天吧,每年约一个季节,所有的风景咱都享受一遍。”

詹玉河也看了一圈:“可我特别喜欢现在啊,咱们这里算是北方,但我记忆里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这么美的雪,我现在坐在这里,真觉得这就是神仙的世界。”

詹玉艳笑出了声:“我从第一天进了风回农庄的大门,就觉得自己是在仙境了,你现在才感觉到啊?”

詹玉河说:“跟你一样,第一天就是这感觉,只不过今天看着这雪,感觉更强烈一些。哎,姐,十二点了吧?风从……”

“请问,这张桌子还有其他人吗?”

一声宛若仙乐的询问,两个神仙站在他们面前。

“没,没有,就我们俩。”詹玉艳脸色绯红,结结巴巴地说。

“那,拼个桌可以吗?”萧知继续问。

“当,当然。”詹玉河往姐姐身边挪了挪,为两位神仙腾出地方。

“谢谢!老板,你坐这边。”萧知拉过个小板凳,和黎下一起坐下。

小吃店的走廊很宽,桌子也够大,相当于酒店的十人台,现在坐他们四个很松散。

“两位客人,饼好了。哎?花迷?萧医生?这么大雪,你们俩怎么过来了?”舅妈把菜盒子和鸡蛋红薯饼放下,高兴地问。

“没事干,出来遛遛它们。”黎下看外面。

阿哩扑棱着翅膀飞过来,落在黎下的肩膀上;飞飞和康康跑过来,抖落背上的雪,亲热地蹭舅妈的小腿。

“你们几个又闹我们花迷啦?不是说了嘛,想吃什么直接来找我和你们舅舅?”舅妈弯腰摸摸飞飞和康康的脑袋,看似责怪实则娇惯地说。

飞飞和康康哼哼唧唧。

“舅妈,我吃砂锅和葱油饼。”黎下说。

“我和老板一样吧,再要份鸡枞菌炒竹笋。”萧知把阿哩拿下来,放在自己身边的板凳上。

“哎,你们俩等着,几分钟就好。”舅妈高兴地答应着,进了店里。

阿哩不满地冲萧知“嘀哩哩喳”地跳脚。

萧知当没听见。

自从灼灼和出出学会了在几种形态之间自由切换,变成巴掌大的小鸟和黎下形影不离地相处了几天,这只黄鹂就打翻了醋坛子,每天霸占着黎下的肩膀,不允许别的鸟靠近。

一些外面想迁居狐兔柳的鸟也因为它心情不好遭了殃,它带着一群定居雀园的老住户,把那些新来的鸟撵得兔毛乱飞。

晚上偷偷衔树枝搭的窝,只要被它看到,马上招来一群大块头鸟狂踩,然后循着气味找到胆敢黑夜偷渡的家伙,一阵猛啄,不把鸟家啄秃不罢休。

这家伙现在已经成了农庄一霸,除了他们这些老员工和乌鸦、雀翎几个,谁靠近黎下它都要闹,再不治治它,他和沈九州这样重明亿万年的老朋友都要被它记仇了。

黎下看到萧知修理阿哩,觉得好笑,屈指弹出一缕风,打在阿哩的脑门上。

阿哩看了他一眼,黑豆眼一翻,把脑袋扎在自己肚子上玩自闭。

黎下和萧知对了个眼神,呵呵笑。

詹家姐弟被美色闪瞎了眼,筷子都不知道怎么拿才对了,又看到那只漂亮的鸟跟个小孩子一样怄气,小狐狸和小猪崽过去哼哼哈哈地哄它,眼都直了:风回农庄不光人像神仙,连小动物都成精了吗?

黎下微笑解释:“从小一起养的,难免有点默契。”

詹家姐弟:“哦,哦哦。”

舅妈端着个大托盘出来了,黎下和萧知要的东西全都在上面。

另外一张桌子上的客人问:“老板娘,我们来得好像更早喔!”

舅妈点头:“知道,可这是我们家孩子啊。”

舅舅舅妈从来就没有“顾客至上”的意识,自家人才是最重要的,断没有因为客人饿着家里人的道理。

客人也很和善:“哦,您自家孩子啊?那好吧。”

黎下转身对客人说:“不好意思哦。”

客人拘谨地干笑:“不,不用。”知道风回农庄的员工都长得好,可这小店老板家俩孩子也太好了吧?居然真有人能长成这样?

黎下转回来,砂锅乱炖喷喷香,不饿也急得慌。

他刚吃两口,舅舅又端着热气腾腾的红薯饼出来了。

拔丝红薯饼,流金红色,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詹玉艳、詹玉河姐弟艰难地把目光移开,专心吃自己的面和饼。

舅舅把其中一盘放在了姐弟俩跟前:“谢谢你们愿意跟我家花迷拼桌,这个饼请你们品尝,农庄自己种的红薯,味道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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