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母亲十分善良,生前做过无数善事,施粥只是其一。这次虽是为了打听你二哥的消息,但往年地方受灾难民北上时候的施粥她也没少去,只是没想到她却因此而去。
临走前,你母亲跟我说,她此生一共有两个愿望。其一是想要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世间太平昌盛,百姓再无战争饥饿之苦,可惜再也无法实现。
其二是希望你能够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这是你母亲的遗愿,你一定要做到。”
季博康摸了摸季维承的头,进入里间拿出了一个盒子:“这盒子内是你外公留给李家子孙的一块玉观音,可惜李家除了你母亲一人都没有活下来,便被她好好保存了起来当做是一个念想。她让我把它交给你。
你大哥向来懂事,你二哥也比你大许多,你娘走时最担心的便是你。不求你以后能成多大的材,只希望这块观音能够保佑你平安长大。”
季维承双手接过盒子,将其放在桌上,对着它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收拾些东西。”他还要再想想今天发生的事。
季维承并不是他最小的儿子,却是他最心疼的儿子,只是男人的情绪不轻易外露,过去也只是会多抱抱他而已。季维承病好之后,他再也没有做出什么亲密的举动了。
季维承将玉观音从盒子中取了出来,其色奶白,光泽油亮,入手温润,就算季维承不识玉,也能感觉到这是块上好的玉。
玉观音被一条红绳穿着,他将其小心翼翼地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三叔,我是不是做错了?若是当初我把从您这得到的消息告诉娘亲,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季维承哑着嗓子问道。
“若是你把消息告诉了你娘,你娘没有出去施粥,而那个报信的人还会来玉京。但没有了你娘这样经历过疫病的人将其甄别出来,疫情很快就在玉京中扩散,到时候会死更多的人。你觉得你娘会高兴吗?”
“我不知道。”
“她经历过那样的场景,那简直是人间炼狱,你娘不会愿意在玉京见到如此景象的。”
“那谁错了?白将军吗?若不是他,这个人也不会跑到玉京来。”
“白将军错了,可错得更多的是这个世界,人的生死不掌控在自己的手中,他只是想自救而已。”季博平翻来覆去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上沾满了鲜血,“谁也无法从其中挣脱,更无法独善其身。
他现在应当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可知疫病传播的迅速?从淮阳到玉京,快马加鞭也要十多天的时间。皇帝在知道疫病的消息之后,立即派了太医前往,可南边现在的情况估计比想象中更糟。”
“为什么那个报信的人能活这么久,娘她却不能再多熬几天?”这话是季维承在无理取闹了。
他明知这类的传染病是有潜伏期的,而且跟每个人的体质不同,爆发出来之后病情也不一样。有的人熬过去了,不药而愈,有的人却轻而易举被病毒带走……
他已经成年很久了,过去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在这个对他表现出无限包容的男人的面前,他无法隐藏自己内心的脆弱。
起码在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他一直是他坚强的后盾。
“你娘她救了玉京的上千百姓,想必是笑着走的。过去的将会永远埋藏在你的心中,成为那块最美丽的瑰宝,我们始终要朝前看。
淮阳王已经伏诛,南边难啃的硬骨头只剩下榄西这一块。大庆百废俱兴,承儿,接下来是我们的时代。让这天底下没有战争,让百姓能食饱穿暖,让……诸君能活出个人样来。
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我们聊过这么多次,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要走的是一条披满荆棘的路,无数世家想要吞噬你的骨肉,喝尽你的鲜血。百姓也可能不会接受你的思想,他们甚至觉得你脑子有病,你的想法推动得无比艰难,甚至穷一生之力也无法见到进展。”
季维承抬起头看向他,季博平所想的可不只是造福百姓,他想要各国停止战争,想要各民族大团结,想要各人地位平等,包括职业、性别。
这些任意拿出来一项,都不是花费五年十年就能完成的事。
他有些后悔,季博平最先的想法还没有这么成熟,只是想要各国和平,百姓安家立业,男女平等而已。
在过去聊天的过程中,季维承将后世的情况以假设的形势提出,帮助其完善了那些设想。
季博平是个清醒的人,他只会比别人更明白这条路的艰难,但季维承没想到他会一心往上扑去。
不论成不成功,史册上都将有他辉煌的一笔。
可是作为他的亲人,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季维承自问没有这么大的勇气,去把全世界当做敌人。
但他的心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蛊惑他:“去试试,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不行?你们谁都没错,只是这个时代错了。若不是生于这样的时代,没有人会做那样的决定,不会有那么多百姓饿死,不会有这么多战争,李嫣然也不会死。
你掌握了比这个时代的人更多的知识,你见过那个如天堂般的世界,为什么不改变这个地狱?”
“我想试试。”季维承听见自己轻声说道。
“什么?”那边的季博平正说得自己心潮澎湃,一时间没有听清季维承的话。
“没什么,谢谢三叔。”
季维承向季博平行了个礼,不等季博平回应便离开了。
他向来不是一个主动的人,顶多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这一次的决定与他过去二十来年的生活态度截然相反,他要独自待一会儿,好好地把他现在的心情记下来,以至于数年过去,不至于忘了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