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道院的大夫瞧了好几次,那位石少韫老道也看过了。周璩承的左手虽保住了,可日后却不能提重物也不能轻易活动,再往回甚至还会逐渐萎靡失力。
周璩承这是落下了残疾了,大顺再如何也不会要一个身有残疾的皇子做帝皇的。如今周璩承如今已经失去了继位的可能,故嫽夫人也就不再时常劝他多瞧一瞧那些治国言论之书了。
如此一来,这些时日周璩承偶也有几分烦闷,便时常同嫽夫人交谈解闷,如此倒是同原先并无多少情谊不过相亲如宾的嫽夫人感情好了不少,慢慢更是亲密如无间了起来。
当真是患难夫妻更能叫人体味诸事百态。
嫽夫人这会儿进了门,见周璩承只单穿里衣便去给他衣物,“该再穿些的,您如今手还养着,若是再得了其它病怕就要不好了。”
周璩承笑了笑,将手中笔墨搁下,眉宇间却是温和了许多。
这大半月来,他虽被幽禁了,可周璩承反倒慢慢的慢慢的觉得轻松了起来。
他原先时常紧绷的那根弦不见了,他不再是大顺皇朝嫡子长子,不再是魏皇后心中期盼的那个文武全才的儿子,不再是嫽夫人眼中的未来的圣明帝皇,亦不是需在圣德上皇跟前永远小心谨慎却又时刻讨好叫他开心的继承者。
他是周璩承,只是周璩承。
他可以闲来无事睡的晚一些,不必上早朝仪,不必每日应对圣德上皇。他可以随意瞧瞧乐谱,一人自得其乐下下黑白棋,却不必听魏皇后同嫽夫人的谆谆劝导。
待穿了衣物,周璩承又喝了嫽夫人送来的碧锦粥,这才道:“如今也好,反倒自在,只是苦了夫人你了。”
嫽夫人摇头不语,半晌才道:“我见良人时常叹息忧愁,不知是为了何事烦恼?”
周璩承如今同嫽夫人亲密,这会儿便拉了她手坐下,叹息道:“成为王败为寇,我所做之事,不管对错也都没有了反悔余地。我一人到还好,如今只是忧心这府中其余人。
圣皇何等之人,那日我在承德殿外欲持兵刃而登位,怕是在圣皇心中留下了芥蒂。如今他惦念父子情分还留我几日,只是我怕日后终究灾祸难言。”
“这...良人怕是多虑了,圣皇未必如此想。”
周璩承轻笑了声,摆手道:“但愿如此。”
夜。
周璩承才入睡,如今他睡的早,外头便传来吵嚷之音。嫽夫人稍起身刚要发问,外头就传来仆从颤抖的声音,“寇连进寇大人来了。”
周璩承同嫽夫人同时心中一跳。
嫽夫人浑身颤抖了起来,随后又觉手有些发疼。低头一瞧,只见周璩承右手同她相握,此刻力气极大。
二人穿戴了,很快便见着了寇连进。
见了周璩承夫妇,寇连进当下就行了大礼。
“寇大人夜间来此,怕是有事?”
寇连进深深看了周璩承一眼,他后退两步,身后带的一个宦人手捧了托盘将之放到周璩承眼前,托盘之上是一个小瓶子。
嫽夫人眼泪一下就夺眶而出,“不,不可能,良人乃是圣皇亲子啊。寇大人,我要求见圣皇,我要求见圣皇!”
寇连进只躬身不语。
好半响,嫽夫人叫周璩承叫住了。
周璩承身体也有些微微颤抖着,这会儿努力平复了才起身,“我之家眷圣皇如何处置?”
“保其无虞,虽不得荣华尊贵,却性命无忧。”
“好,如此也算是圣皇惦念我了。”说罢,周璩承又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我府中仍留了许多曲谱,我一死怕是这些曲谱留不下多少。我叫夫人整理了,还请寇大人将其交给小侯爷。
我知晓小侯爷如今同我已成水火不容之势,可商乐已死,这些曲谱我也寻不到可托付之人了。
小侯爷是留是扔,尽数随他便可,再请寇大人代为转告小侯爷一句话,我当真视他为友,可惜天意弄人。若有来世,倒是愿意真正同小侯爷做个至交好友。”
“我记下了。”说罢,寇连进见周璩承再无话可说,便带了人退出门外。
到底是大顺的皇子,哪怕是此时此刻,也需给全了尊严脸面。片刻后,周璩承府中的妻儿尽数进了屋子,又过半个时辰,里头传来阵阵哭声。
寇连进于夜色中再次离去。
第二日,周璩承因伤病恶化,于夜中而去。
因大皇子如今是戴罪之身,故宫中虽素稿一片却也没有太过竭力操办。只是圣皇得知此噩耗,心痛难忍,故罢早朝仪十日以示哀痛。
......
三日后,赵澜于灯光下瞧着幽幽烛火,神情却有些恍惚。
两日时间已到,原他该离去了。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又耽搁了一日,然后就是许典在半个时辰前到了,他将六日的路程三日走到,有此可见路上辛苦。
可即使满面风霜,人亦干渴的似要晕倒,许典仍旧拦在他跟前不叫他离去半步。
“圣皇要来寻你。”许典声音极其干涩粗粝的开口。
赵澜一下就乱了心神,而后便回了驿站房中。
他知晓许典这话中之意,他所逼迫圣皇做的事,如今尽数成真了。
快乐吗?
赵澜只觉一股无名的怒气就这么诡异的以一种他并不舒服的方式消散了,他浑身空落落的,有些害怕又有些茫然。想要周璩承死,是因为他杀了伏逸,也是因为赵澜自己的‘恶’,他想要圣皇跟他一样痛苦。
赵澜从未想过就此离去,怎么可以就这么回南赵,怎么可以!?
可是现在当真如他所愿,他原本扭曲的痛苦的恶意噗嗤消散了,只剩下了无边的害怕跟茫然。
赵澜瞧着烛光中的影子,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
“唉。”赵澜听到了有人在他身后叹息了声。
赵澜第一个反应去慌乱的抬手去擦眼泪,他不愿被旁人瞧见他哭的厉害。伏大哥死了,他姊姊也说过,他大了,万事要自己思谋决断,怎可如往日般哭泣逃避。但不等擦净,便有人从身后抱住了他,用了极大的力道,他肩膀被箍的死紧而泛出几分疼痛,似要将他融入骨血一般。
赵澜瞪大了眼睛,他不曾回头,但他知道了来人是谁。
“朕至于此,寸心之间只余一人,日后再不能有所失了。小君子,你可懂朕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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