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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招晴(1 / 2)


转瞬进入八月下旬,盛暑清苦,天气多变。

一门之隔,外面风大雨大,打落一片花穗,院子的草坪上不知何时蹿进一只小野猫,正浑身哆嗦地躲在灌木丛里,凄惨地叫着。

舒意揉揉眼睛,面前仍旧空无一人,难道只是做梦?

她不禁抬头往上看,先前被摇碎的桂花枝头此刻却缀满花蕊,黄澄澄一片,连着细密的雨串成一线,将树梢压得沉甸甸。

不是梦,可刚才那一幕算什么?

她分明看到祝秋宴出现在门外,还、还抱住了她,可为什么须臾之间又消失于眼前?

她摸了摸冰凉的肩头,上面早已没有一丝他的气味。

难道只是她想入非非?又或产生了幻觉?

她惘惘地走下台阶,抱起小猫回到房间,找出绵软的衣服替它擦干身体,又翻出纸箱给她做简易的窝,给她找了点吃食。

小猫似知晓她在帮她,乖乖地任由舒意摆弄,吹干毛发后就狼吞虎咽起来。夜半之后猫在纸箱里渐渐入睡,伴着它匀长的呼吸,舒意原本寥寥的睡意也袭上心头,眉梢渐展。

确定楼上不再传来声响后,梁嘉善将撞倒的桌椅一一扶起,开了门,至玄关处望着头顶上的桂花树。

雨声滴滴答答,他心口仍在迟缓地阵痛着。

之前在蒙俄边境,未曾看到他们比肩而立,是时心中虽感微恙,却没有此番浓烈,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个怎样危险的边缘。

危险地破坏着什么,又危险地守护着什么。

同一时间,祝秋宴就在対街的树影下静静伫立。

与他一同静默的还有另外一道身影,在风雨瓢泼的天幕下与自然万物相近,任由寒气钻心,却丝毫不觉冷,不是因为他们漠然,而是夤夜行走数百年,皮肤对于温度的感知能力降低了,继而连体温都比常人低出少许。

不知过去多久,招晴先开了口:“祝秋宴,你疯了吗?就差一点,倘若不是我刚才拽回了你,她就会看到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祝秋宴此刻是什么鬼样子呢?一种草木荒芜、形容枯槁的模样。凡人的眼睛看他,他面孔苍白,眼球凸出,眸中细细密密布满浓稠的红;

隔远一些用历史的眼睛看他,他已然是昔年的祝秋宴,一袭破碎长衫,发丝散乱,乘风飞扬,面若死尸,双眼汩汩血流如注,那般疯魔之景象,比之阎王降生有过之而无不及。

招晴问:“你这副模样,确定她能承受得起吗?不会害怕你吗?”

祝秋宴声音嘶哑:“我早该知道的,她会恐惧我,不单是这副鬼样子,还有我的用心。”

“你果真疯了!”

“是,我疯了。”

他能不疯吗?他可以不疯吗?倘若不疯魔,今日世事该如何解释?

——除非春色满园,花红百日,山河往复,故人依旧,否则我生生世世不再见你。

你看,都成真了啊。

千秋园依稀恢复昔日的荣光,故人们一一归来,重蹈覆辙演绎着上辈子的戏码,梁嘉善的一往情深,谢晚的孤单,袁今朝朝暮暮与长久时的舍离,王歌的意难平,而他一直盘旋于心口的相似的厌弃……如此种种无不正向他展示着“山河往复,故人依旧”的结果。

他渐渐感到一种失控,仿佛他前生、今生、来生,恐怕再重来几辈子,也无法改变终将与她势不两立的局面。

招晴眼见他一步步往后退,忽而撞上一棵老树,花果窸窸窣窣往下掉,而他竟无力到什么地步,区区一颗果子就将他砸得倒下去。

那么高大英俊的一个男人,直挺挺地往下一摔,惊起半山沉睡的亡灵。

她赶紧上前将他托起,眼中充盈着泪水:“你确定吗?她果真是谢意?”

祝秋宴摇摇头,只是问:“招晴,有可以让她忘记一切的药粉吗?”

“我不知道,我没有试过。七禅,你该知道的,如果可以遗忘,最先需要忘记的分明是我们。”

“不。”祝秋宴说,“我爱她入骨,怎堪舍得。”

“可如果她忘了,就不再记得你,也不会再爱你了。”

祝秋宴蜷缩在湿润的草地里,缓缓闭上眼睛,声音轻若浮尘:“她的爱,我从未敢奢望。”

——

关于那句箴言,刘阳一个相信命数的人对此尚嗤之以鼻,就更不用说她。她从不信命,也不相信箴言会成真,但苟活在世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找些事做,于是就和他、刘阳一起重建了一座千秋园。

抱着一丝希望过活,总好过日子黑不见底吧?这些年祝秋宴很是快活的,她以为他会一直这么快活下去。

却没想到箴言果真实现,日日期盼于此的人却再次陷入万劫不复的痛苦当中。

自文康十四年之后,她仿佛再也没看到他这么痛过了,钻心入骨,如至炼狱。

这不是他一直等待的一天吗?

招晴忍不住问:“七禅,你后悔吗?”

祝秋宴翻了个身,却依稀睡得沉了过去。幕天席地,伴花草树木,雨夜动荡,万灵游走,他闭着眼睛,彷如魂已黄泉。

……

第二日舒意回学校取东西,在宿舍楼下偶然碰见秦歌。因为要准备考研,她已经搬回宿舍,全情准备。

自那日在机场告别,两人就再未有过联系。不知她有没有向晚晚解释自己故意挑拨她们的小手段,晚晚却已然洞明,舒意就没再追究。

想着打个招呼就罢,不料秦歌却先停了下来。

“我听说你回来后一直做噩梦。”秦歌脸颊的痘痘已彻底瘪了下去,头发不必再作遮掩,大大方方地别至耳后,露出青春洋溢的面庞。

她微微笑着,压低声音说,“那种滋味怎么样?”

舒意眉头微皱,淡淡回道:“我不过一时。”

言下之意有些人却要被噩梦纠缠很久,秦歌面色一僵,顿感羞愤:“舒意,其实你就是她,对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舒意作势要走,秦歌猛的上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

“你就是谢意。”她笃定地说。

舒意含笑:“怎么?被噩梦侵扰不够,还要捏造出现实中的人物来作为你报复发泄的对象吗?”

秦歌说:“你不用跟我绕弯子,我在说什么你很清楚。这几天我也做了个梦,梦见那日去晋王府参加春日宴,在后花园遇见晋王之前,你猜我瞧见了谁?”

她是晋王安插在谢府的棋子,以她身份,除了春日宴恐怕别无机会接近那位位高权重的皇子。料想她此刻说的应与谢府真正的“内鬼”有关,舒意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做出几分漠不关心的样子。

秦歌心中没底,想要试探她的态度,忙迫不及待地揭示了出来:“是一个叫做七禅的少年。”

“不可能!”

舒意下意识否定,说完才发现自己暴露了什么,一时懊悔不已,“你不要瞎说,拉我一个下水还嫌不够?”

秦歌似笑非笑:“K3火车上那个叫做祝七禅的男人,就是他吧?你领回府里的少年。难怪你第一天上火车他就来救你,还几次三番帮你,你也与他格外亲密的样子,害得我以为你和蒋晚那个蠢货都对他一见钟情了呢。说真的,他和我梦中看到的样子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我只是好奇,他好像和我们有点不太一样。”

我们,特指她和舒意、蒋晚,明显是当世之中普通的人,只是因为上辈子的牵绊,这辈子才又走到一起。那个男人就不一样了,不管是周身气度还是从列车员口中听到的传闻,都太传奇神秘,令人难辨真伪。

秦歌低下头,有些遗憾地喃喃,“怎么没在火车上时就梦见他呢?不然总能发现一些端倪。舒意,假设我真的捏住了什么关于他的把柄,那么在蒙俄边境的拘留室里,你还敢那么对我吗?”

舒意看向别处,只道:“你越说越离谱了。”

“呵。”秦歌嘲讽一笑,“我突然有点感谢那让人长久深陷的噩梦了,一定会善加利用,努力找到他和我们不一样的关键,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要来求我啊。”

舒意不确定祝秋宴身份暴露的话,会为他带来怎样的后果。

秦歌离开很久之后她心中仍惴惴不安,一时在想她果真在晋王府见到他?会是他吗?可那一日分明是她(王歌)设计将七禅拽到谢晚的马车上,就是为了让他同晚晚发生一些什么,也好离间谢家姐妹之情。

这不足以成为一个有力的佐证。

但……这又可能是一个新的转机,否则筱雅临死前手指的千秋园又该作何解释?

她心不在焉地收拾完剩下的东西,左不过几本学科类的书,并三两幅画,之前一直不敢拿回家被舒杨看到,只好藏在宿舍。

眼下毕业要交宿舍,这些东西该藏到哪里去?她苦恼地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让蒋晚帮忙代管。

蒋晚和冯今不知去了哪里玩,两人的手机都打不通,她只好先把画裹起来,打算直接送到蒋晚家里。临走前还要跟老师打个招呼,就顺道拐去了艺术楼,不想一抬头竟看到老师陪同舒杨走了出来。

舒意一惊,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最后只能尴尬地笑了一下。

舒杨刚从国外参加完画展回来,面容尚有风霜疲惫的痕迹,略带指责的目光瞥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与老师寒暄几句,另约时间相谈,便先带着她离开。

她提着满手的东西,走不快,气喘吁吁地跟在舒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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