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生母,若是能挽回生父的一颗心,让她用亲子的命去换,恐怕她连迟疑都不会有。
姜锦鱼没注意到顾衍淡漠的神色,从袖中取了绣帕,轻轻擦拂掉表面的灰,一切都收拾妥当了,雪白的帕子也沾了污渍。
姜锦鱼捏着脏帕子,一时之间无处放,想了想,正准备往袖子里塞。
打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将脏帕子取了过去。
将帕子收好,顾衍神色淡淡的,姜锦鱼侧头看他,没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丝悲痛,或是其他的情绪,明明顾衍平日里在外人面前,也是这幅模样,但姜锦鱼莫名就察觉到了一丝的异样。
她抬手捉住了顾衍的袖子,仰着脸问他,“相公,你不开心?”
顾衍神色一滞,倒也没瞒着,坦然道,“不过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姜锦鱼神色微微透出些凝重来,面上带了担忧,有点想问就不敢问的感觉。
顾衍本不欲多言,毕竟只是幼时对慈母的希冀和期待而已,他那时年幼,所以才会幻想,长大了,其实便也看淡了许多。天底下未必每一对母子,都是母慈子孝,有血缘但生疏的,也并不稀奇。
可看妻子这样替自己担忧,他心里倒是暖洋洋的,只言片语将旧事说了几句,末了又道,“其实现在想起来,她对我未必有多深的感情,恐怕在她看来,我唯一值得她多看一眼的,便是我的身份,我是她与她爱的男子曾经感情的遗留物。”
顾衍语气中透着轻巧,态度随意的仿佛是在说旁人的事情。
可姜锦鱼却真的是心疼坏了,拽住男人的袖子,不满道,“你才不是什么遗留物!你是活生生的人。”
说罢,又有点赌气道,“婆婆这样是不对的!她不该把公公花心的错,怪到你的身上!你才是其中最无辜的。”
顾衍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维护,好像天底下谁都会错,唯独他在她眼里,最无辜最可怜。清浅一笑,伸手摸摸妻子的头,“在先人牌位前说这样的话,也不怕先人怪罪?都过去了,我自己都不在意那些了,你也不必替我打抱不平。可能我生来便亲缘淡薄……”
姜锦鱼最不爱听这些,这种妄自菲薄的话,她听了便生气,可这话从自家相公口里说出来,姜锦鱼又格外护短起来,气恼道,“才不是,都说了不是你的缘故。你那时候还那样小,你又不懂事,公婆他们才是大人,是长辈,怪谁都行,就是不许怪你。你也不许说这些了!再说,我就不高兴了。”
她一生气,便翻来覆去就是那句“不是你的错”,听得顾衍都忍不住笑了,连声道,“夫人说的都对,我不那般说了。”
姜锦鱼这才又高兴起来,只是本来以为相公跟婆婆关系亲近,才特意主动说要来敬茶的,被这么一打断,也有点没了兴致了。
不过斯人已逝,死者为大,姜锦鱼虽嘴上强硬了些,可还是规规矩矩对着叶氏的牌位磕了个头,想了想,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便闭着眼,在心里对着牌位道:
相公是个很好的人,念书勤勉,人品贵重,端方自持,谦谦君子。比那顾忠青不知好了多少倍,这便叫麻雀窝里出了个金玉凤凰,祖坟冒青烟。婆婆您泉下有知,便安心吧……
在心里念叨完,姜锦鱼才觉得舒服不少,仿佛为当年被生母冷落生父无视的小顾衍,出了一口恶气似的。
你看看,你爱着的男人在你死后,左拥右抱,另娶新人,连你的牌位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在宗祠之中无人问津。可被你忽视冷落的亲生儿子,却是唯一带给你荣耀,唯一会掸去牌位上的灰的人。
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姜锦鱼眉眼弯弯,回头笑盈盈冲着顾衍伸手,笑眯眯道,“好了,我们回家吧。”
说着,皱皱鼻子,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捂着鼻子道,“这里灰好大,还是我们府里最好。”
顾衍微微一怔,却见妻子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直接牵起他的手,一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絮絮叨叨道,“今儿出门时,听到外头有小贩叫卖莲藕。这时节的莲藕脆甜,用半截猪大筒骨熬上半日,再撒几粒黑枸杞,最是养人。等会儿让厨房做一个,另外再配几个小炒时蔬吧。昨晚上似乎听你咳嗽了一句,再让厨房焖个冰糖雪梨,雪梨熬得绵烂,一勺子能挖到底,甜丝丝的。我小时候最爱吃了……”
妻子暖暖的声音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虽说的只是些琐碎小事,但听的人却觉得异常的温暖。
顾衍由着妻子牵着自己,未作任何挣扎,唇边不知何时挂上了轻快的笑意,方才在祠堂中那些过去的沉重回忆,仿佛一下子都离他远去了。
他忽然觉得很庆幸,天底下有那么多的夫妻,琴瑟缠绵有之,彼此怨恨亦有,他顾衍何其有幸,能遇上姜锦鱼。
仿佛只要她出现在自己身旁,就像触手可及的暖炉,驱散寒冷的同时,带来只属于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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