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谁？！放开我？！！！”
孙慧珍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扛过，吓得面如金纸，本能地四肢弹踢。
陈歆沫可是仿生AI的鼻祖，虽说纯手工打造看上去挺逼真，可皮肤材料什么的肯定比不上现行AI，皮肤只薄薄一层，下面就是钢筋铁骨，几拳砸下来，陈歆沫毫发无损，孙慧珍却震得虎口发麻，笨重的身子摇来晃去，差点没从陈歆沫那小窄肩上滚下来。
别看陈歆沫二百多斤重，走起路来却如风如电，眨眼就到了电梯前，一手托着孙慧珍的老腿，一手敏捷地按下下行键。
她刚从电梯下来，电梯还在，当即就发出轻微的轰鸣声平稳打开。
陈歆沫动作极快，根本不给孙慧珍反应的机会，一个送手就把孙慧珍传进了电梯。
孙慧珍乍一沾地，脚下不稳，又穿着高跟鞋，踉跄着眼看就要摔倒，陈歆沫探手一推，直接把她推按在了电梯侧壁，另一只手飞快弯到层数板，迅速按下数字1。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孙慧珍靠着墙勉强站稳的时候，陈歆沫已抽身出去，电梯门还未合上，孙慧珍惊魂未定地贴墙按了按胸口，刚想破口大骂，视线突然对上陈歆沫琥珀色的眸子。
这样浅淡的瞳色原本该是温和如水的，至少比起陈雨轩的黑瞳要温润了不知多少倍，可偏偏她的整个瞳孔一片死寂，毫无波澜，仿佛死人的眼，也或者……盯着死人的眼！
孙慧珍紧贴着电梯壁，一动也不敢动，仿佛她敢再多说一个字，敢再动一根手指，哪怕只是头发丝飘忽一下，陈歆沫就会疯狂地扒开电梯缝，满脸凶戾地伸来惨白的手，狠狠掐上她的脖子，骤然扭断！
电梯门重重合上，轰隆隆开始下行。
陈歆沫面无表情站在电梯前，陈雨轩紧走两步追上来，一把扳过她的肩膀。
“你干什么？！”
陈歆沫回头，死寂般的瞳孔荡然无存，只有亮着万千星河的璀璨眼眸，还有挂在唇边软软的笑。
“敌人已清除，主人放心。”
“什么敌人？那是我舅妈！”
陈雨轩推开陈歆沫连按了好几下下行键，电梯已经下去，暂时上不来。
陈雨轩心烦意乱，又猛按了两下，远远听到自家传来熟悉的手机铃声，转身回了家。
打电话的是孙慧珍，平白无故被这么又扛又摔的，她怎么可能甘心？
“刚才那疯子是谁？怎么知道你家密码？嗯？怎么那么没礼貌？！”
陈雨轩深吸了口气，勉强平复下烦躁的情绪，她没有回答孙慧珍，只道：“AI的事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给你借个新的过来。”
对面的语气这才稍微缓和了些，“行，那我等着，明天上午能到吧。”
疑问句硬生生说成了陈述句，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陈雨轩闭了闭眼，胸口气血翻涌，语气却极为平静。
“明天还要上班，可能来不及，晚上吧。”
“行吧，最晚到明天晚上。”
“好，那你路上小心，我挂了。”
“等下。”孙慧珍一向精明，哪儿那么好糊弄，“刚才那个人到底是谁？你还没跟我说。”
“是……”陈雨轩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攥紧，空白了一秒才道，“……我的AI。”
“你的AI？”孙慧珍的声音瞬间拔高了两度，“你不是从来不用机器人的吗？怎么突然就有了AI？”
“我……”
不等陈雨轩回话，孙慧珍又道：“这么说起来，前两天我好像听罗晋说你上了热搜，那个视频我也看了，那个机器人不是宣传用的吗？真是你自己用的？”
罗晋是孙慧珍的儿子，也是陈雨轩的表弟。
陈雨轩轻轻“嗯”了一声。
对面惊愕道：“那它干嘛要攻击我？”
“就是个……误会。”
对面嗤笑了声，“误会？那算误会？那它要是不误会，是不是直接就把我摔死了？”
孙慧珍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又道：“你带它下来，我在电梯口等你。”
说完，电话挂了，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陈雨轩握着手机站了片刻，转眸看了眼陈歆沫，那眼神实在太过复杂，缺乏样本对比的陈歆沫无法分析明白。
“跟我出来。”
叮！
电梯到了。
陈雨轩迈步进去，探手去按“1”，陈歆沫先她一步按在了上面。
陈雨轩冷冷望着她：“机器人基本守则你都忘了？”
“没忘。”
“没忘你刚刚是在干什么？”
“她惹主人生气，是敌人。”
陈雨轩蹙眉：“我说了，那是我舅妈。”
“舅妈也是敌人，只要惹主人生气，都是敌人。”
陈雨轩看了眼跳动的红色楼层数，平时只嫌它跳得慢，这会儿却觉得怎么跳得这么快？
“谁说我生气了？我没有。”
“愤怒比例89％，心率加速106次/min。”
“那是在气你！”
“刚才我并不在主人身边，而且我开门前停了几秒，听到她威胁主人，主人的愤怒比例才上升。”
平时抬杠也就算了，这会儿做错了事还抬杠？
陈雨轩突然有些压不住翻滚的怒火。
“那你也不该把她扔出去！伤害人类是绝对不允许的！”
“我没有伤害她，她一根寒毛都没少。”
“你让她受了惊吓，心理伤害有时候比身体伤害更可怕！”
这句话出口，陈歆沫的耳钉明显跳闪了下。
陈歆沫动了动唇，坚定道：“那也是她先从心理上伤害主人。”
——还杠！我都快烦死了，她还杠！
“你个机器人懂什么？这就是我们家的相处方式！”
“可是……”
“闭嘴！”
电梯停了，电梯门轰隆隆打开，孙慧珍就这门口站着，先是警惕地打量了下陈歆沫，见她规规矩矩跟在陈雨轩身后，半点不见刚才的凶戾，这才放下心来。
“这做得还真挺逼真，我都没看出来是个假人。”
孙慧珍“啧啧”两声，指着陈歆沫道：“你现在就把她格式化，指纹解锁改成我的，认我当主人，我领它回家凑合用。”
如果只是暂借，为什么要格式化，还要认她为主？
陈雨轩总算是明白了今晚这一场究竟唱得哪一出戏。
所谓不要租的只要新的，不过是个幌子，她就是想从她这儿讹走个AI，就像当初从她母亲那里讹走小凤一样。
小凤虽说是最便宜的AI，流水线上外表粗糙性能过得去的那种，可也花了五十多万，这还是打了七折的员工价，像陈歆沫这样的，如果真是七代AI，打完折起码也得三四百万。
当然，这只是外人看来，讯智联科最贵的AI曾卖到天价一亿三千万，在陈雨轩看来，也不过如此，还不如她的陈歆沫。
陈雨轩不过沉默了几秒，孙慧珍就不耐烦了。
“跟你说话没听见？你不会是舍不得吧？自家人哪有计较这些的？快着点儿，我这还急着回家呢。”
陈雨轩垂眸望着比她矮了半头的舅妈，不管心里怎样波涛汹涌，这些年的沉淀下来，早已能遮掩的分毫不露，甚至还能笑得出来。
“这AI是我九年前造的，没有设限，不太听话，还是等明天我给你借个新的吧。”
“借的哪有自己的用着舒服？我就相中它了，你赶紧的。”
“我忘了设限密码，逻辑程序隐藏在哪儿也不知道，没法儿更改主人，也换不了指纹。”
陈雨轩说得完全是实话，可孙慧珍哪里肯信？
她冷笑一声，摸出手机，作势要给她妈打过去。
“看来还是给你妈打电话比较靠谱，先把Robert借过来再说。”
话音未落，一只冷白的手突然伸了过来，一把攥住了孙慧珍的手腕！
孙慧珍一惊，顺着胳膊望去，却见陈歆沫站在陈雨轩身后，远离左侧电梯，背靠冰冷白墙，电梯门前冷白的光被陈雨轩遮了大半，在她脸上映下大片浓重暗影，那藏在暗影中的眸子，幽暗死寂，仿佛浓睡中被吵醒的修罗魑魅，看似不愠不怒，下一秒却会悄然靠近无声无息咬断她的喉咙。
孙慧珍大惊失色，下意识向后猛地抽手，却没想到，陈歆沫计算的极其精确，她的力气达到最大值的瞬间，陈歆沫松了手，所有的力气全回馈到了孙慧珍自己身上，她的胳膊猛地向后甩去，胳膊肘咚的一声撞在身后廊壁，虎口一麻，手机脱手而出，重重摔在地上。
孙慧珍魂不附体地捂着胳膊肘靠在墙上，前后不过五六分钟，被生生吓了两次，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脸色惨白地看了眼陈歆沫，又看向扶着自己的陈雨轩。
“她、她这是干嘛？！”
陈雨轩蹙眉回头扫了陈歆沫一眼，陈歆沫已换上微笑表情包，眼巴巴瞅着她，软软的声音听着竟有些委屈。
“我只是想拉住她，阻止她打电话，我没想到手机会摔在地上，我这就给她捡起来。”
说着话啊，陈歆沫真的俯身捡起了手机。
“我很抱歉，舅姥姥。”
孙慧珍手一抖，差点没把手机再给扔出去。
她跟刚吞了苍蝇似的，一脸便秘道：“你叫我什么？！
“舅姥姥。”陈歆沫一本正经解释道：“我是主人创造的，按照人类的关系分析，我是主人的女儿，而您是主人的舅妈，也就相当于是我的舅姥姥。”
——这什么狗屁分析？！
孙慧珍看向陈雨轩，“你这是怎么教的？怎么这么没大没小？！
陈歆沫闯了祸，陈雨轩原本该生气的，可不知为什么，她的胸口竟升起一股快意，甚至不自觉说了平时绝对不可能说出来的话。
“那不然该叫你什么？”
孙慧珍还有点儿惊魂未定，迟钝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瞬间瞪圆了眼。
“你什么意思？你还觉得它喊得挺对？！”
陈雨轩不喜欢吵闹，尤其还是在公共场合，哪怕这会儿并没有人路过。
她粉饰太平道：“好了舅妈，你开车来的吗？我送你上车，明天把AI给你送过去。”
孙慧珍虽然还有些不甘心，可这会儿就算把陈歆沫白送她，她也不敢收了。
她边往外走边道：“你这AI就是有毛病，你赶紧把它拆了吧，回收零件还能卖不少钱，再换个新的。”
一出公寓楼大门，寒气扑面而来，陈雨轩出来的匆忙，并没有穿外套，浓白的呵气从红唇吐出，还没等吐第二口，头顶突然一黑，原本在陈歆沫身上穿着的杏白大毛衣反套过了她的脑袋。
“你干什么？”
陈雨轩觉得自己像个被束缚的树袋熊，下意识地挣扎着想脱掉这个反掉的毛衣。
“温差19.2℃，主人。”
走廊温度十几度，室外零下几度，可不就是得差近20℃吗？
陈歆沫的胳膊还在袖子里套着，她一左一右抓住陈雨轩的手，一块儿顺着袖子往外抽，她的胳膊出来了，陈雨轩的胳膊也套了进去，手从袖口露出，暖暖的带着AI刻意抬高的体温。
陈雨轩无语地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那反着的毛衣，幸好室外昏暗，再加上纯色毛衣穿反了也不太明显，她忍了忍没再脱掉，大庭广众的，有几个眼熟的业主远远的正走过来，她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孙慧珍看了她们一眼，轻嗤一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机，突然尖叫出声。
“我的手机！”
陈雨轩转头看去，正看到孙慧珍气急败坏地把手机怼到她脸前。
“你看看！你看看它给我手机弄成什么了样了！”
陈雨轩向后撤了撤头，这才看清，手机中间有个明显的手指印儿凹痕，凹痕碎裂了屏幕，孙慧珍连按了几下屏幕都是黑的，指示灯也不亮。
孙慧珍快气疯了。
“我的客户资料！我的进货单！还有我的聊天记录和才拍的丽江照片！我没开云会员，没有云漫游，也没有云储存！”
不知为什么，陈雨轩突然想笑。
她忍了忍，没笑，绷着脸看向陈歆沫。
“你干得好事！”
陈歆沫扑扇了下纤长睫毛，软软的嗓音，怎么听怎么无辜。
“我不是故意的主人，我急着捡手机还给舅姥姥，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把手机捏碎屏了。”
孙慧珍歇斯底里道：“这是碎屏的事儿吗？！这是机芯都给我捏碎了！”
陈歆沫垂下眼帘，低声道：“对不起，舅姥姥。”
“你以为道歉就完事了？你得……”
陈歆沫突然抬起眼帘，眼睛亮晶晶，一脸人畜无害道：“舅姥姥刚才说自家人不计较这些，舅姥姥肯定不会让主人赔的，对吧？”
孙慧珍怔了下，恼怒道：“这是你弄坏的，你又不是我家人！”
“可我是主人的人，主人是自家人，我就也是自家人。”
孙慧珍毕竟也是手下有几个员工的体面人，她看了眼错身而过正刷卡准备进楼的路人，滚到嘴边的“赔”字最终也没能滚出口。
她勉强咽下这口气，攥着手机僵着脸道：“手机的事就算了，AI一定得给我弄新的，绝对不能是租的。”
说罢，头也不回下了阶梯，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头道：“以后别让它喊我舅姥姥！”
陈雨轩目送孙慧珍走远，转眸扫了陈歆沫一眼，一言不发扭身回了家。
残羹剩饭还在桌上摆着，陈雨轩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先给她妈打过去了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得给我打过来，你舅妈走了吧？”
“嗯，走了。”
罗淑芬叹了口气，“你舅妈就这样，爱占小便宜，当初小凤说好了我跟你舅一块儿对钱买，最后她硬拦着不让你舅出，要换成别人这样，我早跟她断绝关系了，这不都为了你舅嘛，我当姐姐的，总不能叫你舅为难吧？再说这中间还夹着你舅姥姥不是？”
陈雨轩坐在沙发边，手肘搭在膝盖，疲惫地阖上眼。
“我知道。”
“欸，知道就好。你别跟你舅妈一般见识，她要AI你就给她弄个就是了，你们所里不是有不少淘汰的吗？随便给她借一个，用完了再还回去，那么贵的物件，她也不敢不还，是吧？”
——所里的AI都是公家的，她哪儿能随便乱借？
昨晚没睡好，又折腾这么一通，陈雨轩实在没心思多说，直奔主题道：“奶奶最近有没有再唠叨过Robert？”
“怎么不唠叨？天天说你爸偏心，只顾着你爷爷方便买了个男AI，也不考虑她一个女的，洗澡都不敢让它给搓背。”
“那就是个AI，又是生活型，不分什么男女，就是个脸而已。”
“我也是这么跟你奶奶说的啊，我说脱了衣服都一样，又不是情趣款的，全都光秃秃什么都没有，真要论起来，那就是个无性AI，可你奶奶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儿说得通。”
确认了想确认的，陈雨轩又应付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她翻出东东app，回忆了下孙慧珍的手机品牌，搜了同牌最新款手表式全息手机，勾上高配，下单付款，陈歆沫已经收拾了餐桌，站在沙发后看着她。
“主人这是要赔舅姥姥手机？”
“她不是说了不让你喊她舅姥姥吗？”
“她又不是我的主人，我为什么要听她的？”
——我的你也没听。
陈雨轩懒得理她，看了眼时间，竟然还不到七点，折腾了这么半天，才过去半小时。
她翻出赵妍的手机号，迟疑了下，又退了出来，转而翻出微信，给赵妍发了条信息。
【rain：老师，忙吗？我想问一下，咱们现在批复员工价需要多久？】
信息很快回了过来。
【赵姐：走所里的价是三天，七折，走公司的签个字当天就能拿走，八折。】
途径不同，差一折，虽说只一折，可这一折就得少说七八万。
【赵姐：怎么？有熟人要买？】
【rain：对，我舅妈。】
【赵姐：别人批复得三天，你简单，我批了，你明天就能领走，走咱们所里的价。】
【rain：所长那边怕是不太好说吧？】
【赵姐：这都不是事，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去，那就陪我去趟海市，我一个人去挺没意思的，费用我包，你陪我就行。】
陈雨轩睫尖颤了下，停顿了片刻才敲字。
【rain：我最近有点忙，恐怕没时间。】
【赵姐：那就等你有时间，我又不急，等元旦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