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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怂包(1 / 2)


若有若无的小提琴声,并非是扩音器放的背景音乐,而是来自大厅中央乐手的指尖,刘瑕在侍者?的带领下经过长长的廊道,走进熟悉的包间,她自己拉开椅子,流畅地坐下,“晚上?好。”

主人?对她的穿着扬起一边眉毛——她的打扮算不上?不得体,但依然配不上?会所的档次,“今天的日程排得很满?”

“确实有点漫长。”刘瑕对侍者?说,“给?我一份凯撒沙拉,酱汁——”

“别用蛋黄酱,”侍者?接下她的话,微笑起来,“知道了,刘小姐,今天的生蚝很不错,要?不要?来一份品尝?”

“可以?,再来一份今日主厨牛排,五分熟,苏打水,甜品和奶酪你推车过来吧。”

点餐的纷扰持续数十?秒,主人?保持礼貌的沉默,等侍者?离去才发表评论,“食量变大了——是心情不好吗?”

刘瑕啜一口开胃酒,扯唇笑笑:确实,极为难得的,她现在的心海确实波澜重重,但她并无意透给?任何人?知道,这也意味着她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毕竟面?前的这个人?并不好应付。

“我没吃中饭,景云那有了新案子,一直忙到刚才。”

“最近还在给?那边帮忙啊?景云是不是有点苛刻了,居然不管中饭?”

“警情紧急,他自己也没吃。”刘瑕笑笑,把?话题转移过去,“你呢,刚从国?外回来,是去谈什么大单了?”

“是谈业务就好了,去平事的,国?外业务部出?现一点纠纷,我们的重点领域,不亲自过去也不放心。”主人?叹了口气,给?刘瑕倒上?水,“吃点点心填填肚子吧,早知道你也没吃晚饭就不来这了,先去吃碗耳光馄饨——这里的茶还可以?喝喝,牛排真是一般。”

他自己面?前也是摆了成套餐具,可见回国?路上?亦没吃正?餐,是自己吃,对付过去也就算了,搭上?女伴就要?额外吃碗私家美点,细微处足见体贴,刘瑕笑笑,“您有心了。”

主人?沉默片刻,并未受挫,至少未曾展现出?来,“景云还住在老地方?啊?搬家了没有?上?次听你说他想换房子,他那个行业,收入要?换套好的,是有点吃力的。”

“收入现在也不错的样子,他改办大案了,提成会更多。”

“但到底是有个天花板在的,公司给?他的酬劳,不可能高过赔付金额的一定比例。”主人?不以?为然,“这种螺丝钉,不适合景云的个性,你也该劝劝他,该早点转行了,上?次我和他说的事,让他好好考虑。”

刘瑕只?是笑,主人?有些恼,“当我真缺他这个人?才啊?虾米,要?不是你一直不肯进爸爸的公司,我至于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吗?”

“吴总,您的帕尔马火腿。”侍者?敲门进来,上?了菜,换了餐酒,又贴心地调亮灯光,吴总的脸终于清晰了起来——无疑,他是个非常迷人?的中年男人?,岁月沉淀了他的气质,但未夺走他的英俊,不论是鬓边几缕发灰的头发,还是眼角若隐若现的皱纹,都只?能令他的笑容更有魅力,而让人?赞颂基因神奇的地方?,不仅仅在于他和女儿相?当相?似的长相?,就连那种不论身处何时何地,都显得从容不迫、智珠在握的气质,父女俩也有八成的相?似——对服务人?员,他一样不肯失去礼貌,道谢后把?盘子推到中央,“没吃饭就快吃点,可惜西?餐前菜都生冷——让他换杯热水来吧。”

刘瑕从善如流,叉起一块火腿蜜瓜卷放进嘴里,让吃吃,让喝喝,吴总的笑容里有些无奈,但更多的还是疼爱,“这孩子,只?顾和我装聋作?哑的……我听说你的工作?室又要?搬了,怎么,嫌爸爸给?你租的地盘不好啊?”

“挺好的,但现在找到更好的地方?了。”

“在哪里?”

“国?金。”

现在的办公楼档次已?够高了,但论租金,依然无法和国?金相?比,但吴总并不问为什么,就是伸手去掏支票簿,“钱够不够用?不够爸爸给?你开支票。”

刘瑕笑笑,“一直都是够的。”

见吴总将信将疑地投过眼神,她加一句,“一直都是够的,但如果您要?赠予,我也不反对。”

吴总的手停下来,他有点气馁,“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带任何附加条件,不得追回的赠予?”

刘瑕耸耸肩,“您的律师手里还有模版合同吧,要?送的话,让他拟个合同就行了。”

“那,这次餐叙,就是你上?次请求的价格了?”吴总的声音慢了下来,表情还是那么若有所思,不露丝毫伤痛。“你觉得,这样足以?偿还我付出?的人?情吗?”

刘瑕的沙拉来了,她的牙齿陷进脆而多汁的生菜里,“您觉得不够吗?”

吴总的笑很含蓄,“瑕瑕,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第一时间联系到我的,接到你这个电话的时候,我正?在主持一项跨国?会议,我丢下了至少三个跨国?集团的VP,给?国?内的好几个好朋友打了电话,才辗转请托到一位给?你开门,为此,我也用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

“那您觉得怎么才够呢?”刘瑕问,虾子在她口中迸出?鲜甜,她享受地眯了眯眼,喝口水换换味道,又去尝火腿蜜瓜。

吴总叹口气,面?上?自然浮现少许慈父的失落与歉疚,“你知道,爸爸一直以?来想要?的就只?有一件事……”

“就只?是一件事吗?”刘瑕问,火腿的微咸与蜜瓜的清甜在口中融合,烹饪都是七分材料三分工,在国?内而言,这间餐厅的材料也算是顶尖了。

“这件事又何尝不是包涵了所有事呢?”吴总反问,他的声音苦涩少少,就像是杯糖加得不够的咖啡。“虾米,我知道你一直在恨我……爸爸愿意付出?所有来补偿你,真的,只?求你给?爸爸一个机会……我不会要?求你融入现在这个家庭,我知道,这是对你的伤害,但是……但是我真的想听你再叫我一声爸爸……”

多少愧悔,都藏在这句话里,浓得化不开,像是从心里呕出?来的血,凝聚了对自己无能的痛楚,对时间难回的无奈,纵使?现在业已?功成名就,但造成的伤害也难追回,不论吴总多有权有势,在这一刻他依然是个卑微的弱者?,甘愿献出?所有给?她践踏,以?此来偿还自己的罪,换取到的不论是一丝温情,少许宽恕,还是无穷无尽的愤怒与仇恨,他也都甘之如饴——只?要?刘瑕还能将他当作?父亲看待,这都是他愿付出?的代价。

刘瑕叉起一个生蚝送进嘴里,来自海洋的鲜味迸发开来,带了一丝微涩的海盐味道,这样新鲜的生蚝仿佛都在呼唤一杯好酒来配。她回味地抿了抿唇,抬眼看向吴总,露出?了解的笑容,“这次去美国?,你不是去平事……或者?,至少不是平公司的事吧。吴瑜的抑郁症,又复发了?”

吴总脸色微微一僵,刘瑕喝口水,摄入食物以?后,血糖渐渐恢复,她精神多了,“吴总,十?二年前,我读大一的时候,你第一次来找我,让我把?名字改回去,搬到你在北京的房子里住,等着我扑到你怀里哭诉,理?所当然的恢复我们’正?常‘的父女关系,供给?你你需要?的天伦和宽恕,那时候,你的姿态是很高的,从没觉得自己会被拒绝。”

“八年前,我要?出?国?留学的时候,你来给?我提供奖学金,给?我提供在剑桥的住所,条件是我为你打理?在美国?的分部,每年寒暑假要?进你的公司实习,那时候,你有点拿腔拿调的意思——耐着性子陪我玩游戏,以?为我还是在你的掌控之中,虽然一时叛逆,但终究会按照你的剧本演出?。”

“等到我毕业回国?的时候,你送我房子,送我办公室,想让我和你在一个别墅区里住,这时候,你的姿态软下来了,开始打年龄牌了,不再提公司继承的事情,你觉得那会激起我的仇恨,毕竟,你是为了你的事业才抛妻弃子,一去不回那么多年……你开始低姿态地求我原谅,用点怀柔手段,这大概是……三年前的事,对吗?”

“每一次,我都严肃地拒绝你,每一次拒绝以?后,你都很久没有出?现,这一转眼,又是三年没有联系,这一次我有事找到你头上?,我以?为,你的姿态会高一点的,毕竟,我求你嘛,这是十?二年来的第一次。”刘瑕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不说出?来,她都没意识到,为了沈钦,她居然连十?二年没低的头都低了,“但这一次,你的姿态比上?一次还要?更软,这个线索,令我很难不陷入思考——每一次你来找我,都是你的情感有需求的时候,第一次,你的公司上?市了,你想要?和你人?生的一部分——最失意的一部分分享你的成功,证明你的能力,所以?你派人?回去接我,打算用钱来弥补前妻和女儿的情感,你渴望的是抱头痛哭式的宣泄,彻底告别你的失败,迎来全新的人?生。”

“第二次你来找我,是因为你选定的继承人?吴瑜抑郁症发作?,丧失了继承公司的能力,你意识到你需要?再栽培一个后代,把?你的意志和事业传承下去。所以?,在我的申请已?经通过,去往美国?的机票业已?买好,奖学金已?拿到的情况下,你找到我,打算展示你权威的一面?,折服到一个心甘情愿的学徒,权势、野心、金钱,你自忖可拿出?手的筹码很多,失败的可能性,不大。”

“第三次你来找我,是意识到自己已?经老迈,很难说是什么唤起了你的认识,如果要?我猜测的话,也许是你在性上?有些力不从心了,男人?往往是从这点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衰老的——性驱力消失了,你难以?继续在环肥燕瘦中得到满足,开始渴望后代的陪伴和亲情,但你诸多的情妇和前妻们,难以?满足你的需求,对你来说,她们都过于愚蠢,吴瑜又有情感障碍,其余的孩子,还太小,也许,按我的猜测,也太笨,只?会激起你的不耐。”

“但,不论如何,每一次你试图操纵我未果后,总会消失,这就是你,你并不真正?关心我,你给?我钱,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吴总,你的所有感情都以?自己为中心——当然,我们谁不是呢,只?是你的这个倾向,有点过于严重了。你就像个活力充沛的小孩,注意力总是无法维持十?分钟以?上?,在这里得不到满足,你就会去别处,直到你有别的需求,回来再做一次尝试。”她叉起一片菜叶,送入口中,“但我知道,即使?是一条狗,巴甫洛夫也能训练出?反射性,所以?,只?要?我重复够多遍,你总是能明白的——更别提你真的还很聪明——吴总,你可以?去耍那些蠢人?,可以?去操纵他们,就像是傀儡师摆弄舞台前的木偶,但你操纵不了我,也许这对你来说,是个新闻,但事实是,你真的影响不到我——”

“如果我不打那个电话——”吴总反射性地说,他脸上?并未有任何迷蒙之色,仿佛这些术语,这些冒犯的言谈,根本无法造成理?解上?的障碍。

“我也有得是办法进去。”刘瑕说,“总之,试着去想象一下,这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摆脱你的魅力、权势和金钱而生活,并且过得很好,我对你没有什么需求,但,当然……”

“‘如果你要?给?我钱,我也不反对’……”吴总喃喃地说,“‘只?要?这种赠予不附带任何条件,我就接受……’”

“是啊,我说的不附带任何条件,就是不附带任何条件,”刘瑕甜甜地笑了,笑容居然还有点俏皮,“没有亲情勒索,没有人?情往来,就只?是把?钱给?我花——这样的好事谁能拒绝?说真的,吴总,请别以?为我恨你,这种昂贵的情感我负担不起,也别认为这顿饭支付不起你的人?情,想想看,你这么想见的女人?,一个电话就抛下一切赶到你身边,用她每小时价值千金的智慧陪伴着你,无私地分析着你……这实在也是一笔很大的人?情呀。”

“如果你不恨我,为什么不把?姓改回来?”吴总反问,他的痛悔不见了,肩膀重新挺直了,表情流转着兴味——这种斗智对他来说似乎很有意思,“我以?为这正?是一种恨的表现,你保留着那个人?渣的姓,以?此作?为但对自己的提醒,以?及对我的羞辱,提醒你保持着对我的恨意……如果你真的不恨我,为什么一定强调,我的赠予不能附带任何条件,一个只?要?开心就会供给?你大量金钱的男人?——我以?为,付出?一点陪伴和哄骗,拿到更多的钱,对你来说是合理?的选择。”

是的,吴总的确是很聪明的——这也当然,能白手起家,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人?,哪个简单?刘瑕笑了,她又吃掉一个生蚝,大海的馈赠滑下喉咙,被她咽下,“因为我明知你想要?的东西?,我不会支付,保持距离可以?看作?一种操守——这也应该正?是你最缺乏的东西?。”

小小的讥刺,吴总不以?为然,刘瑕看在眼里,笑容加深,“至于为什么不改姓,也不是出?于对你的憎恨,上?大学的时候,我已?经年满18岁,改姓在操作?上?非常麻烦,日后的生活还会有诸多不便。再说,我也看不出?有什么改姓的理?由——确实,从生理?来说,你是我的父亲,确实,他虐待我,还筹划着对我做点别的什么……但,客观地看,刘叔叔供养我的时间,比你长,他给?我的关心,虽然稀薄……但不夸张地说,比你多。我以?为,继续保持刘姓,也是很自然的事,你说呢,吴总?”

吴总沉默下去,对她的指责,似乎无言分辨,看着她的眼神中,依稀还有欣赏,刘瑕能读懂他的心理?活动:到底,她是不同的,和吴瑜比,和他那些名字都不为人?知晓的其余子女比,她是最聪明的,在智力上?,可和他分庭抗礼。他知道,对她来说,所有的狡辩和操纵,都没有用。

“那……称呼呢?”片刻后他说,身体倾前,像是牌手在喊‘□□’。“户口本上?,只?能有一个姓,但你可以?喊很多人?爸爸——生父、继父、养父、干爹……这个称呼,并不是唯一的。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这么叫我?”

他的眼神盯着她,半含笑意,从容不迫,似乎是隐隐的挑战——这是他的杀手锏,不论刘瑕怎么回答,吴总都会赢。拒绝回答,则承认还有恨意,她的一切疏远表示,都会沦为女儿的任性,答应他,那么他至少也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能给?他的亲情带来一定的满足……深心里,吴总正?为自己问出?这个问题,而有轻微的得意。

而刘瑕呢,她看着吴总笑起来——她又怎么能没料到吴总的这个问题?这种操纵伎俩,又怎么能不为她熟悉?

“啊,牛排到了。”她说,低下头切割丰润多汁的牛排,粉红色的肉在刀锋下渗出?一点点汁水,主厨细节做得好,静置五分钟后,纤维膨胀,所有美味的肉汁都被锁住,她咬上?一口,再次加强心理?准备,早料到了会有这一刻,但多点时间也好。

等侍者?退出?去以?后,她才继续说,“不答应,只?是为了不鼓励你的幻觉,误以?为你还能有努力的空间——不过,今天情况特殊,你觉得,我叫你一声以?后,月湖山庄的事就算是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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