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依旧杀死了我—
这个问题似乎有着死亡选项。
回答可以。
是欲拒还迎地接受了怪物。
也等同于讨了怪物欢心。
回答不可以。
也许祂会恼羞成怒。
会不再陪她玩这么幼稚的过家家。
更可能会再次回到沼泽漫布的孤岛。
要如何选择很是清晰。
但爱丽丝却更喜欢在怪物的底线上蹦迪。
说实话,这种幼稚的过家家游戏早该结束了,就像是包裹了糖衣的苦涩的药片,迟早会再次品尝到挥之不去,任何甜品也无法驱散的苦。
她笑了,“不可以哦。”
地板变得松软,变成烂臭的沼泽,泥泞之中,充满生命力的触手不断蠕动,蜿蜒前行,留下繁复交错的辙印,神秘而又恐怖。
但在即将到来的那一刻。
在爱丽丝以为噩梦要即将重复的那一刻。
又陡然消散。
似是警告。
但更像是怪物自我的克制与极致放纵之间的纠缠扭打。
在孤岛与宫殿之间。
在禁锢与自由之间。
克制。
爱丽丝眨眨眼,故作疑惑:“你有看到刚刚的景色吗?”
怪物:“什么景色?”
公主啊了声,笑了,腔调娇媚:“一片沼泽啊,里面有个怪物,看起来有点可爱。”
怪物那句“是幻觉”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了。
爱丽丝意味深长:“你脸红什么呀?”
雪白染了绯红。
正如洁白云朵被如血残阳晕染。
骑士与公主湛蓝色的水润眼眸对视,微微垂下眼睫,半晌,吐出了个字:“热。”
爱丽丝抿了口红茶,望向窗外:“时间好快哦,已经冬天了呢。”
怪物:“……”
-
狩猎时间在冬季。
皑皑白雪,银装素裹,入目皆是一片白色,好似天地仅余一个色调。
在遥远而又神秘之处交融相连起来,形成诡异的线条,仿佛见到了世界的终点。
爱丽丝抱着小巧的暖炉,坐在帐篷里,呼出的气冒着白雾。
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狩猎要选到冬季,毕竟冬天大部分动物都很少出来活动。
她余光看了眼怪物。
——好像没有呼吸,沉默的像一座雕像。
可爱丽丝知道祂吐出的气息有多么阴冷,又有多么黏腻缠绵。
是怪物独有的温柔语调。
她眨了眨眼,忽然将手中的暖炉塞进骑士手中,眼睫如蝴蝶羽翼微微颤动,似是慌乱而无措:“暖暖手,不要冻着了。”
怪物摇头:“我不冷。”
爱丽丝眼眸一弯,便露出梨涡,动人心弦:“但你可以把手暖热,然后暖我呀!”
怪物忽而垂眼,望着在他看来很是娇小的公主,双手握住暖炉,肌肤温度迅速升高,几乎突破了人类极限。
他想放下暖炉,但抿了抿唇瓣,还是捧着暖炉:“我手的温度已经很高了。”
爱丽丝勾着他的手指,迅速贴了一下,快速收回。
祂听到公主的心声:
好烫。
琥珀色的重瞳微动,藏匿着的森森寒意,与无法直视,无法亵渎,不可名状的一切,渐渐由淡淡希冀而覆盖。
爱丽丝正欲开口说话——
“你们在做什么?”
赫尔斯坐在轮椅眉头紧皱。
恶灵的缠绕,让他几欲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本就阴郁的面色更显得苍白而没有活力,眼底更是一片青色。
也苍老了不少。
在公主与骑士身旁,画风格格不入。
宛若行将就木的老年人。
可狩猎时,安营扎寨。
按照惯例,王子和王妃是需要住在同一处的。
但赫尔斯到了地方才知道他与爱丽丝是分开住的。
这种不合规矩的做法,竟然没有一个人前来质疑。
那些微妙之情,以及不停的噩梦,促使着他去寻找爱丽丝。
但刚踏进爱丽丝的帐篷,便又见到了骑士。
——王妃不和王子在一起住,竟然与一位骑士同吃同住!
胆大包天!
赫尔斯即便不喜欢爱丽丝,即便与爱丽丝做了口头约定——
可爱丽丝到底是他的王妃。
是他的女人!
“我要你的骑士来服侍我。”他皱着眉头,“另外,你身边,最好是侍女服侍。”
爱丽丝呀了声:“那你身边都是侍从侍卫吗?”
赫尔斯嗤笑:“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这么不知廉耻?”
爱丽默了几秒,忽然道:“嗯?莉莉娅你怎么来了?”
赫尔斯心中一惊,边转身看莉莉娅边反驳:“我们只是纯洁的朋友关系,你思想竟然如此龌……”
声线渐低。
身后空无一人。
转身就撞进爱丽丝意味深长的眼眸。
瞬时跌进了本就没有逃出的肮脏泥沼,慢慢沉入,淹没口鼻,无法呼吸。
赫尔斯“嗬,嗬,嗬”喘息,自喉咙里挤出字语:“你……!”
疯了!
疯了疯了疯了!
噩梦的折磨。
恶灵的缠绕。
赫尔斯根本无瑕顾忌儿女情长,只对死亡的敬畏与无法挣脱的绝望。
他转动着轮椅疯狂逃走,连莉莉娅都没注意到,脑海中只有两个字。
快!逃!
莉莉娅扬起的微笑僵硬,那句招呼还没说出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赫尔的仓皇背影。
转身又见到爱丽丝看好戏的目光,难免有些气愤。
而原本的好心情也尽数化无乌有。
好心情是因为——
在莉莉娅看来,王子与王妃蔑视规矩,分开住帐篷这件事绝对不可能是爱丽丝一个用来联姻的公主能做到的,只能是赫尔斯,只有王子能这么嚣张地提出要求。
但现在,经受到了赫尔斯的无视,又是在爱丽丝面前遭受到的无视。
公主那看好戏的目光让她感觉更加羞愤与恼怒。
莉莉娅稳住神色,笑了笑:“公主殿下。”
爱丽丝嗯了声,放下帐篷的厚重帘子,遮挡住刺骨寒意。
莉莉娅脸色更加难看。
不过都是用来讨好比芝卡帝国的公主,爱丽丝有什么资格能够这么嚣张放肆。
她想到之前爱丽丝斩杀了赫尔斯身边的一名守卫,这明明是个很好的发落爱丽丝的借口,但赫尔斯竟然轻飘飘地掀了过去。
好像爱丽丝做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至于后面对王子的不敬。
赫尔斯也全然没有计较。
以及刚刚赫尔斯从爱丽丝的帐篷仓皇逃走,莉莉娅觉得,也许和情爱没什么关系,但赫尔斯与爱丽丝之间绝对有着她所不知道的秘密!
这个认知让她更加不安与愤怒。
莉莉娅撑开帘子,微微一笑:“爱丽丝公主,你在这里应该很无聊吧,我陪你聊聊天,解解闷好吗?”
爱丽丝默了几秒,忽然笑了:“好啊。”
怪物站在她身后。
视线始终黏在她身上。
癫狂又执着。
浸着浓稠又永不消退的情意。
爱丽丝只要回头便能够见到那双琥珀色的可怖重瞳。
当然,也许在她回头转身的那一瞬——
可怖便染了些许柔情。
帐篷之内的温度渐渐升高,驱走了凛然寒意。
莉莉娅没注意到公主与骑士之间的暗流涌动,只是斟酌着语言,精挑细选才找到了个介入点:“爱丽丝公主在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爱丽丝轻叹:“不怎么习惯呢。”
“我喜欢的,这里都没有。”
话题开展的很顺利。
莉莉娅顺着聊了下去:“你喜欢什么?我听说奥斯帝国的风土人情很是浪漫,一定有很多有趣的。”
浪漫算是一个褒义词了。
实际上,在周边国家,奥斯帝国的风气是用狂放来形容的。
大概是因为钱多了,生活也奢靡混乱。
爱丽丝笑了:“是啊。”
怪物站在她身后,趁着将暖炉放进公主手中时,听到了她的心声:
冬天嘛。
暖气,奶茶,再加个手机。
他收回手,若有所思。
暖气,奶茶,手机?
这边莉莉娅还是绞尽脑汁,把话题转移到她的身上:“其实我之前来比芝卡的时候,也有很多不适应,不过还好有三王子殿下,我们还是一起长大的呢。”
多么深厚的情意啊!
“那时候有很多坏孩子欺负我,都是赫尔斯替我赶跑他们的呢,他总是用宽大的身躯挡在我前面,每次回想起来,都很感动。”
莉莉娅一双清澈透亮的鹿眼,透着了些许的怀念,与对赫尔斯深切的情意。
“我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报答王子殿下,便只能经常与殿下聊聊天,谈谈心……”
她说到这里忽然惊呼了声,捂着嘴巴停顿下来,鹿眼惶恐不安:“爱丽丝公主应该不会介意吧,我只是想和回报三王子殿下……”
爱丽捧着暖炉,慵懒地听她故事,“当然不介意了。”
她语气含着些恶劣。
“这也让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我第一次来比芝卡的场景。”
“当时在花园里还认识了个小男孩呢,聊天聊的很愉快,离开的时候,小男孩还给了我一个银镯子,可惜我弄丢了……”
爱丽丝看戏似地注视着莉莉娅慢慢变化的脸色,眼神又忽然一亮:“啊,我突然想起来那个小男孩也坐着轮椅呢。”
莉莉娅脸色彻底维持不住。
出现了!
出现了出现了!
镯子的主人!赫尔斯真正在意的女孩!
她的噩梦成真了!
爱丽丝担忧:“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莉莉娅勉强笑了笑:“没事。”
“只是没想到,原来爱丽丝公主曾经来过比芝卡。”
她缩进袖子的手掌握成拳头,指甲几乎陷进肉中。
爱丽丝轻叹:“是呢,这可能就是缘分吧。”
她湛蓝色的眼眸弯了弯:“也许以后我还会有机会碰到那个小男孩呢。”
“毕竟,我也给他留了东西。”
莉莉娅根本不知道爱丽丝留给赫尔斯的是什么,也根本没听赫尔斯讲过。
她面色惨白,实在无法在这里待下去,便说:“我还有些事,爱丽丝公主,我们改天再聊吧。”
爱丽丝:“好啊。”
心想,莉莉娅的心理承受能力不怎么可以呢。
如果是她,一定会继续坐在这里套话,编一编童年趣事,也好增加赫尔斯的信任。
不过她也不会做这种冒名顶替的事就是了。
怪物重瞳微动:“这算是有趣吗?”
爱丽丝怔了下,“不,是我觉得没意思了。”
没意思了。
已经对书中的男主与女配丧失了兴趣。
莉莉娅知道这件事之后,一定会很有危机感——
要么放弃赫尔斯,与其他的,对她情根深种的男人在一起。
要么阻碍她和赫尔斯的接触。
但不管怎么说,都很乏味。
爱丽丝打了个哈欠,爬到床上,准备好好睡一觉。
明天还要赶早去参加狩猎活动呢。
帐篷之中的温度渐渐升高,与外面的寒冷形成了两个不同的季节,似是神明扭转了四季变换,只为了让公主更加舒适。
而怪物微微垂眸,那如皑皑白雪般的肌肤,如皎洁明月的眼眸,如巍巍高山的鼻梁,如丹霞艳丽的薄唇。
顷刻消散。
变化成了丑陋粗鄙的触手,硕大的重瞳再不复刚刚的纯洁,只有森森寒意,与阴沉骇人。
自喉咙深处发出窸窸窣窣的诡异音色,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表达一种感情——
从人类躯体束缚之中挣脱的自由快乐。
公主翻了个身,发出了些声响。
霎时间。
暗红色触手又转变成人影。
怪物用纤细修长又如玉的手指轻轻碰触公主的额头。
探寻他未曾接触过的知识。
暖气。
奶茶。
手机。
在要撤走的时候。
又探究到其他的记忆。
灯红酒绿的暧昧包厢,男男女女聚在一起,最中间包围着的是爱丽丝,她脸颊微粉,眼眸似是含着水雾,有几分微醺,却也更加勾人。
妒忌的火焰顷刻席卷了祂。
充斥着残虐与暴戾。
也促使着祂去探究更加深层的记忆。
陪在爱丽丝身边的男人正在给她倒酒:“大冒险!一口闷!”
爱丽丝仰头喝了下去,将酒杯倒扣在桌子上。
又有人起哄。
“你们这不行啊!爱丽丝明明千杯不倒,这个大冒险一点意思都没有!”
爱丽丝懒洋洋地,吐出的气息若馥郁浓烈的老酒,让人无知无觉事便沉醉其中:
“我已经喝咯。”
“下次再换个冒险?”
大冒险。
怪物记下这个与祂所处时代含义并不相同的词语。
又轮了几轮。
爱丽丝才象征性地输了一次——
怪物看的很清楚。
她故意输了一次。
——掌控又操纵着整场赌局,追求刺激与疯狂,像极了她对生活的态度。
真心话大冒险的卡牌刚刚加进去了好几个劲爆刺激的。
爱丽丝抽到了最平常普通的一个。
同伴们长吁短叹,直呼没意思。
——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不过有几个男人到兴致勃勃地等着爱丽丝回答这个问题。
怪物暗自记下这几个男人的身影,并且渐渐模糊了爱丽丝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男人会渐渐从她记忆中淡忘。
爱丽丝沉吟思索:“什么样的男生啊?”
“家境贫寒。”
“性格高傲又真的很高冷。”
“不肯为世俗低头,但因为母亲患有重病而不得不低头。”
“委屈巴巴又羞愤屈辱……”
爱丽丝微微一笑:“最好和我吵架之后还摔门就走,千万不要回头。”
“我去哄他他也不要回头。”
“不然我就会觉得他从神坛跌落。”
朋友惊叹:“这是舔狗的最高境界啊!”
舔狗。
又是一个奇怪的词语。
爱丽丝又翻了个身。
怪物的手指落空,搭在了枕头之上。
祂疑惑。
为什么要去舔狗?
毛又多又很脏,还会有疾病。
爱丽丝明明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啊。
但不管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