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真恋上了神女,当也知道,神女……就是无心的。”
谢夷微微侧头,便见前方有人分花拂柳,抬起一丛茂盛的绿枝,走了出来。
正是沈千澜。
“仙君是在告诫我吗?”沈千澜神色平静,丝毫没有在宋一帆和曲蓉面前的窘态。
谢夷上下打量着沈千澜,像是从那人身上轻松的神态上发觉了什么。
“哦,你果然去谢罪,并获得?了一些谅解吗?”
谢夷揉着手?中的花,将那重重叠叠的花瓣自花上揉下,落到手中的玉瓶之中,慢条斯理地说。
“我想,阿云的爹娘一开始一定十分生气,毕竟你做出了那等不能令人轻易谅解之事,说了一些难听话。但你全都受下,姿态摆得?很低。”
“随后你隐约透露一些苦衷,并立下重誓或是说出让阿云爹娘也不得?不震惊的话来,获得一丝缓冲的余地。”
“随后,你便要直言自己的目的,做出一番深情的姿态……不,这应也不必做出,毕竟那些话算是你发自肺腑之言,更是动人。待这些都做完之后,再冷硬的人,也会深思一番。何况那两位看着你长大的长辈。”
“再之后你大约还要劝慰他们,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天意弄人。你自会好好处理,说起来你也确实能处理。重花如今下落不明,万汇尊者又时日无多,熬一熬便也过去了。只要获得阿云爹娘谅解,与阿云亲近也能一如往常。”
“不过你若是更强一些,则会寻一条更简便的路。当年万汇逼迫你时,你便会立时杀了万汇与重花,早早与阿云在一处,哪来如今的麻烦。”
沈千澜轻笑着拍手?,像是有些意外,但他回的话,像是对应谢夷猜得?不错。
“仙君也是听墙角之人?这喜好对男子来说,实是有些下流。”
谢夷听着这暗讽也不生气,反而夸奖道。
“哪里哪里,猜测罢了。我想,若是我也做出这等事,大约也会这样做。以理服人,用情动人,才是上策。现下观你神色,想来是成了。你也不是那么无能嘛。”
沈千澜弯起唇角,朝谢夷一拱手。
“在下沈千澜。”
这是沈千澜第一次在谢夷面前郑重地报上自己的名姓,谢夷只微点头,这是高位者对低位者的姿态。
沈千澜手?指摩挲着袖中折扇,将那折扇轻轻抽出,单手?展开后便放在唇下轻摇。
“初见仙君时,仙君似与阿云相熟,让我十分嫉妒,现在我想起仙君的一则传闻来,想来仙君也是为了我与阿云好。”
“什么传闻?”谢夷像是很感兴趣。
“仙君对阿云当是无意,可又爱做些横刀夺爱之事,实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传闻仙君被佛修称为魔神,但道修又称仙君为逆境菩萨。”
沈千澜猛地将折扇收起,搭在手心。
“这两者在古早神闻传说里,都是考验人心的尊者。想来仙君是想看看我心是否坚决,才做出这等事来。”
“在你眼中,我竟是这等好人?”
谢夷故作讶异,沈千澜当然不是那么想的,他眼中分明毫无笑?意。
“说不定我是真的喜爱阿云,又或者把?我想得更坏些……我如天魔入世,要魔考人间,看人世挣扎,才觉痛快。”
谢夷微笑着侧过头去,半空金阳被半面重云遮挡,照得眼前仙君半面光明半面晦暗。
……如同天魔与菩萨一体双生。
沈千澜知道谢夷说的话都是故意的,谢夷想激怒自己是真的,觉得?此事无所谓也是真的,他只是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沈千澜与谢夷有共通处。
他们在大多时候会扮演好人,只做好人该做的事,可实际上眼中毫无感情,也不觉得?这些事有什么必要。
没有同理心,没有负罪感。
因为这世?间事,他们大多想得到,猜得?到,知晓太多,对世间也渐渐没了趣味,仿若失了心。
【世?人都是痴愚,又有何不同。】
他们是佛陀扔到脚下的璎珞宝石,是流光溢彩的织金锦缎烧成的灰。
这类人的喜欢也并不单纯,与纯洁无关,而是伪装得?极好的,实际残暴,禁忌,要被神佛审判的暴烈之情。
沈千澜微垂眼睫,失了谈话的兴趣。
“仙君是何等样人,仙君自己知晓便可。我回房了。”
“沈公子请自便,”这一次谢夷总算没有再喊“无能公子”,他笑?吟吟道,“毕竟你的麻烦事还挺多,若是重花再回,一个不慎怕是又要做回驸马爷。”
沈千澜抓着扇子的手?指一紧,附近空气骤然按压下来。
“嗒嗒嗒”,一连串轻巧的脚步声在庭院中响起。
两只小纸人头顶着冰镇酸梅汤从宋娴的院子里一路小跑出来,见着谢夷和沈千澜便齐刷刷停下脚步。
“是仙君和怜生!”
“这是小姐给仙君准备的酸梅汤,怕您在大太阳下晒着!”
“很冰哦!”
“那怜生怎么办?”
两只小纸人互看一眼,其中一只突然嘿咻一声把酸梅汤的托盘放下,自己伸手在扁扁的纸人肚肚里翻找了一下,掏出一个新茶杯,嗨呀一下顶到头上,递给沈千澜。
“这样怜生也有杯杯啦!”
这两个小纸人,真是非常好客了。
谢夷笑?着接过自己的那份酸梅汤:“替我谢过阿云。”
谢夷拿着酸梅汤就走了,沈千澜则留在后边,伸手摸了摸小纸人的头。
“谢谢。阿云在做什么?”
无论之前谢夷与沈千澜之间的气氛如何糟糕,这两只代表宋娴的小纸人一出现,那低沉的空气瞬间一扫而空。
透过那活活泼泼的小纸人,他们像是能看到宋娴,无论宋娴在做什么,只要抬头看来,那眼神虽懒散,却总是清正的。
无论他们做什么也不奇怪,眼中不曾有厌憎。
想来那古时传闻想要求娶神女的襄王也是沦陷在这眼神之下吧。
无论如何苦苦哀求,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不会有厌憎,说明也很难得到爱。最多是怜悯,可怜悯哪里够呢?
谢夷边走边喝冰镇酸梅汤,酸度正好,冰糖爽甜,在酸梅汤里还品出了一点山楂味。
宋娴就是这样,她大约只是单纯地想要展现一点待客之道,可在心中本就生着春水的男子眼里,便是给了某种希望。
谢夷倒是可以提点一两句,可是为什么要?
他也想日后能继续喝到宋娴给的酸梅汤啊。^_^
在自己院中的宋娴连打两喷嚏,她看着日头,明明这么热。
“阿云着凉了?”
“不对不对,现下可是大暑!”
留在房中的小纸人给宋娴递手?帕,呈上茶,打量着宋娴的脸色,齐齐一拍手?。
“是啦!阿云又干了什么让人腹诽说嘴,才会大暑天也打喷嚏哒!”
宋娴:……
“这么会编,明天就给我去外边茶楼上职说书去。”
宋娴伸出手指把?小纸人摁倒在桌上,又看着它们“蹬”一下跃起来。
“让你们去看了宅子,有不认识的人和别的没见过的东西没有?”
小纸人集体摇头。
“没有哦,自从上次有画皮妖进门,家里的界阵就开了十来个,用的人也是认得?的老人,老爷和夫人最近也不买什么东西。”
宋娴点点头,她遇上重花,到重花对她……感兴趣,也不过短短时日,因此只要知道这几天的状况就好。
那若是不在家里,那在哪呢?
宋娴在房里来回踱步,一串小纸人也背着手?,像一群小鸭子一样,跟在宋娴脚下踱步。
所幸宋娴早已习惯这些小纸人的行事,也并没有在意,她回忆着重花的话,隐约觉得?有什么让她漏掉了。
……是什么呢?
宋娴歪着头,卧房的铜镜里,她也歪着头。
宋娴愣愣看着镜子,倒不是她自恋地要多看几眼,而是想起重花总是时时表达喜欢她。
那若是这样,这是宋娴的院子,重花若派了什么过来,会不来转一圈,甚至干脆在此留下吗?
宋娴转过身四处打量着房间,试图找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在宋娴身后,那枚铜镜突然如湖水泛起波纹,穿过黄色的铜面,里边竟伸出一只铁制的人手,悄无声息地朝宋娴伸去。
作者有话要说:沈千澜:我的致歉无懈可击。
谢夷:我无懈可击你的无懈可击。
宋娴:呀!这是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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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萌点是……两个聪明人互扯头花争风吃醋。_(:з」∠)_
沈千澜的致歉有递进,是典型的公关案例了。
要说他真的多后悔,确实是十分后悔的。
但主要目的还是赢回宋娴。
可神女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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