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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浓姬(2 / 2)


整个山谷在尖锐的惊叫声中回荡起极度的恐慌与不安。

即恒这才发现村落里留下来的全都是女人和小孩,连一个成年男子都没有。原来红月山的村落里留下的只有老弱妇孺,而当家的男人们早已应征上了战场,并且几乎全部一去就不回。

难怪会派这些小孩子来防守。

即恒扫视着眼前一张张柔弱的脸,心里忽然凉了几分。这是他没有料到的状况,他此番的敌人,竟然全部是手无寸铁的妇孺。

一个人影自众人的视线中走出,惊惶与不安的喧嚣声在那人出现后就慢慢停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纷纷转向同一个方向,带着或多或少的安心与喜悦。

即恒顺着众人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个女子自其中一间木屋里缓步而出。一头蜷曲的长发闲散披在肩头,她身披一件薄袍缓缓自屋中走出,立身于众女簇拥之中,傲立在火光拥护之下。

这一切残酷的欲望与野心都源于眼前这个女人。

阿萨,美浓之密语,意为首领。她是王的女儿,是整个美浓国享有最高待遇的女子——美浓姬。

美浓国的女子从出生到死亡都没有名字,婚前从父姓,婚后从夫姓,只在姓氏后面加姬字,这称呼便伴随她们一生。而举国上下,唯有一人担得起以国姓为名,那就是王的女儿,美浓姬。

而在这红月山里,她就是天子,就是王。

女子拾步走来,火光跟随着她的脚步移动,即恒能清楚地看到她的容颜。

她有着如同麦穗一般蜷曲的头发,麦色的肌肤,以及线条姣好的身段。美浓与南蛮本是同根,她与麦穗容颜相像亦是情理之中。但让即恒意外的却是,美浓姬并不算美。

比起麦穗近乎诡异的惊艳,美浓姬的容貌实在太平凡了。同任何一个普通的女子没有多少分别,算不得丑陋,但也绝不突出。倘若将她放进人群里,即恒绝不会看她第二眼。

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公主都是美人,他没来由地想。

美浓姬在簇拥之下缓缓走下小筑,她对面前这个入侵者似乎一点都不紧张,打量的目光里反倒透出浓郁的兴趣来。她走到即恒身边,望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男孩,笑道:“欺负孩子可不算什么英雄,放了他吧。”

略带沙哑与磁感的声音低沉而富有韵味。比起她平凡的容貌,她的声音倒是别有一番雅韵。只是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即恒忽然感到心跳漏了半拍。他倏然凝住美浓姬,脸色微变。

这声音似曾相识,仿若来自脑海深处里的某个角落,在模糊的记忆碎片中不断回响。他警惕地凝住那双深褐色的眼眸,仔细端详着面前女子的脸。

美浓所遇到的每一张脸即恒都不会轻易忘记,这个国度给他留下的回忆实在太过黑暗与惨痛,即使他想忘也难以忘怀。而这个女子的声音里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已经无法仅仅用耳熟来形容.

那一定是朝夕相伴后才能留下的这份熟悉与亲切。

她到底是谁……

盯住美浓姬的乌瞳沉寂得如两潭深不见底的黑水,甚至有些慑人。在场的人都静悄悄的,无形的压力让围观的众人都不觉屏住呼吸。

美浓姬并不为他的目光所慑退,她同样凝视着即恒,一抹笑意爬上她的眉梢,使她望着少年的眼神里莫名添上了几分深意:“怎么,你不是来找我的?”

她含着笑,口吻熟稔而温柔。仿佛面对的人不是深夜里的侵入者,而是一个重逢的故识。

即恒努力去找出对她的任何一丝回忆,可最终仍以失败告终。他只得收回思绪,将手里的男孩放了以后,神情已恢复如常。在礼貌的范围内打量了一遍美浓姬后,他扯起嘴角迎向她笑道:“姑娘就是美浓姬?”

美浓姬微挑起眉,不置可否。

她虽然相貌平平,但眉宇之间却有一份骨子里的傲气,令她于众人之中犹如鹤立鸡群,教人无法忽视。

“素闻美浓盛产美酒与美姬,又听得美浓公主殿下下榻在此处,所以冒昧前来拜会。”他不着痕迹地将在场每一个人都一一打量过去,停在被制服的男孩一脸怒容上,“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误会,还望公主恕罪。”

他随口捏造了一个假到不能再假的理由,给自己寻找掌控局面的机会。但意外的是,美浓姬竟然没有任何异议,她顺着他的话问:“那你现在见到了,是不是很失望?”

即恒望着她,回答的眼神很真挚:“公主这是什么话。如果我连你都要失望,那这世间的女子恐怕再无几人能入我眼。那我的人生岂不是很无趣?”

美浓姬抿唇笑了起来,不同于之前礼节性的笑容,她的双颊微微浮起红晕,双眸里含着水色,在火光下竟给人一种艳丽的错觉。

她温柔的一笑仿佛搅动了一汪湖水,将在场僵持的气氛缓和了下来。就连那火光仿佛也温柔了起来。

女人都喜欢赞美之词,不管怎样他已经稳住了她的情绪。正当即恒琢磨下一步该如何抢得先机时,美浓姬忽然抬起眼,说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事:“十二年前,美浓国尚未闭关锁国,国内多是慕名而来的异乡人。一天,有人告到府衙说有居心否侧之徒尽给女孩子灌酒,将她们灌得醉醺醺的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衙役不敢懈怠便出动去侦查,结果却发现原来那人只是在卖酒……”她看向即恒仿佛在征求他的想法,问,“你说,他为什么只给女孩子卖酒?”

即恒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冷了下来,美浓姬深褐色的眼眸里映着他逐渐僵硬的脸。见他不回答,美浓姬又问:“你也不知道吗?他受雇于酒窖,为酒窖的老板娘卖酒赎身,却从来不跟男人喝酒,只喜欢跟女孩子喝。你说奇怪不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即恒闷声说,“美浓女子天生酒量惊人,一点小酒又难不倒她们。比起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当然是跟美人对酒言欢更为惬意。”

美浓姬摇摇头,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赞同:“怪就怪在他有本事哄女孩子喝酒,喝到连家都找不着,可他自己却连一口都不喝。”深褐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好似要将眼前的少年洞穿,“这样你还觉得不奇怪吗?”

即恒实在不想继续陪她绕圈子,他对说话太迂回的人有种条件反射式的的抵触:“公主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言吧。”

美浓姬低着头,轻轻笑起来,她抬起的眼中微漾着水色,如水如雾,竟让即恒有点恍惚。

“我想请你一起喝酒,你可愿意作陪?”

即恒怔了一怔,不待他回答,美浓姬又说:“若你能将我灌醉到连家都找不着,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如实以告。”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即恒知道这场鸿门宴他是不去也得去了。他以身涉险闯进来,又岂有临阵脱逃的道理,不管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已经不再是十二年前那个天真的傻瓜,也不再是十二年前那个被关在冰棺里任人鱼肉的傀儡……

“好,恭敬不如从命。”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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