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大概就是这人走路的氛围里,就真的自带着风。飘逸得好像走路能摆脱地心引力似的。嚣张,凶狠。有种此路是他开的气场。
管生表现得很安静。看到许乘风来,他才开始慢慢收拾东西,等到许乘风破开门时,管生正好让许乘风看见自己在收拾最后一本书。
管生什么也没说。他背上自己的书包,又用一手的手臂挂住许乘风书包的书包背带。起身,然后将椅子放到课桌下边,从容地走向许乘风。
中间没有一句抱怨,一句问话。什么也没有。极为平静,平静到极为冷静,冷静到仿佛这人不受情绪的掌控一样。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走到门口,按灭了教室的灯,说:“走吧,少爷。”
许乘风额头微微布着一层细汗。他舌尖润了润干燥的嘴唇,今天下午和自己那几个哥们疯了一下午,要不是许南川一通电话直接派人来抓自己,他保不齐还没回家呢。
等他回了家,才想起还有管生这号人物。刘管家说不久前他班主任还打电话来说管生还在学校等自己,也是那一会管家知道了自己在外面疯,连带着许南川也知道了。
不过刘管家说了,让管生自己好回来了。
然而许乘风等了快半个钟头,管生这个死脑筋,竟然还没回来。
难道他是真的只听自己的命令,所以才一直原地没动?还是就是在等自己?
许乘风形容不出这种感觉,大概就像是周以松家里养的那只狗,特别亲周以松,每次周以松无论去哪里,那只狗都会跟在车后面跑很久送他。周以松在家里,无论干什么,那狗子就像是有灵性似的,一直跟在他边上。
许乘风于是决定去学校一趟。
连刘管家都说不用,实在不行再联系一下学校的值班老师,让管生回家就行。但许乘风还是执意要去一趟。
许南川破天荒地很同意许乘风的做法。
许乘风真正接到了管生,竟有种从未有过的无所适从。这种一种全新的感受,他难以形容,酸酸软软的,像是一双手捧住了他的心脏,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揉捏,以至于心脏里有什么快要溢出来一样。但更不舒服的是,这种感受不是管生强加的,管生只是做了他该做是事情,他却好像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若是往常,许乘风肯定直接开门见山,问眼前的人此时此刻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在说他坏话,或者想他不好的事情。
但他的心理没有底。就好像无端被划开了个大口子,黑漆漆的,看不清真面目。只能看见管生的态度很清冷。他的目光很清冷。他的一切都很清冷。清冷到他仿佛是没脾气似的。无喜无怒无怨无恨。
这回许乘风却无论如何地开不出口坦率问他想问的,反而虚张声势道:“你有病?在这里呆这么久?没发现都没人了吗?而且班主任不都让你回家了吗?”
管生看向许乘风。他原本是想一直看着许乘风,他知道,只要一直看着许乘风,不说话,那许乘风自己就会为他说出来的这段话而感到无比的难受。
但管生很清楚,沉默有时候比说话更有力。
沉默意味着无声的抗议,无声的指责,意味着会让许乘风的心理更加难受和愧疚。
许乘风被看得,仿佛喉咙里悬着的一块石头,一直沉甸甸的,沉甸甸地,不断地往下坠,再往下坠,坠入深渊,把他也要拉入深渊里去。
管生将许乘风脸色微凝的表情收入眼底,最终还是平静地开了口,“一开始没回去,是我回去你没回去,他们会问你去了哪里,我想你肯定在和你的朋友们玩,若是我回去,说不定你家里人会让你回去,说不定我也会会挨说;后来没回去,是怕你还没回去,怕我被挨说。”
谎言里,真假参半的才最蛊惑人心。三分真,七分假,管生的话里,只有那一句“我想你肯定在和你的朋友玩”这句话是真的,是他当时早就料到的。
许乘风却自动将管生的话解读成管生怕他没看住自己而被他家里人挨说,这么一想,害得管生一直等在教室里的愧疚感还有其他莫名其妙的感觉都轻松了许多——起码管生不是因为他一直等在教室,主要是因为他自己怕挨说。
主要是因为他自己。
许乘风道:“切,胆小鬼。刘管家还以为你对我有多忠心嘞,一直等着我。”
一想到其实管生等在这里也不全因为是忠心,许乘风忍不住又有些牙痒痒地说了句。
静了静。
管生按灭了教室的灯,两人之间只余下外面的白兮兮的月光。管生安静静地说:“也等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管生说话,总是给人一种一字一句无法让人不相信的错觉。
可能是因为他的一双细长眼睛,瞳孔格外得漆黑明亮,看着一个人的时候,认真专注到好像在摄人的心魄。
“也等你的,少爷。”
管生重复。
许乘风刚刚缓过去的那一阵愧疚感忽然又被一种强悍绵密的海潮迅速冲散垮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