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张仪哈哈大笑,缓步走到蒋泊宁身前,弯下腰道:“你找我有何事啊?一应衣食已经下令送到后院去了,我这儿可没有你的玩伴。”
蒋泊宁拍拍衣襟,拱起手来微微一躬,道:“墨家弟子泊宁,奉巨子之命,前来与秦相会面。”
张仪双眼一亮,面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收了收,沉默了片刻,道:“你师兄唐弋方才打这道门出去,他却并无半分入秦的意思,怎么?巨子没将这重任交给他,却放到你这小丫头的肩上?”
蒋泊宁凉凉瞧了张仪一眼,开口不卑不亢,道:“弋师兄是洛阳天子臣民,不愿入秦侍奉秦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巨子感念孝公对墨家的知遇之恩,才派我随弋师兄前来,秘密于秦相相见。苴侯女杜若,便是我墨家巨子送给秦国的见面礼。”
蒋泊宁说着这话,只觉得心中一阵不安与愧疚,她原本是想来救伯嬴与季嬴,将二姝好好交给秦国,既回报了伯嬴的情谊,又给了她们两个安定的归属。至于杜若,她是真真切切希望杜若能够跟唐弋双宿双栖,做这战国的一对逍遥鸳鸯。可如今一切不如她所愿,伯嬴季嬴不肯走,杜若也留在了葭萌城。利用伯嬴季嬴的话,还算是给她们一个好的去处,可这样利用杜若,却叫她前途更加未卜,蒋泊宁只咬紧了牙根,长长叹了一口气。
张仪聪慧过人,蒋泊宁这样一点,他当然能够想得一个通透。若是没有这苴侯女,秦军接管葭萌城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此地民风未化,还远不能适应外头弱肉强食的规则,什么都还要问一个名头。即便秦军入巴蜀,也还是得借着蜀国攻打苴国的东风。此刻有了苴侯女相助,一切名正言顺,他日吞并巴蜀,更是师出有名。强行攻打巴蜀不是不可,打是司马错的事情,治理与安抚却是他张仪肩上的担子。要让巴蜀安安稳稳地成为秦国的大粮仓,这个苴侯女还真是事半功倍的关键所在。
张仪看着面前的丫头,胸中一股敬意竟油然而生,不过毛都没长齐的巴蜀丫头,跟着墨家在这巴蜀深山之中竟也有如此胆识算谋,不能不叫张仪深觉吃惊。
有了这个台阶,张仪自然乐得顺着蒋泊宁的意思,抬手朝着这丫头深深鞠了一躬,道:“仪代我秦国,谢过巨子相助之情。”说罢,拂袖一引身旁长案,道:“我军正准备商议攻打蜀国之事,若想共议一二,请坐。”
蒋泊宁捋捋额边碎发,走到旁边的小木案后头盘腿坐下,抬眼便对上孟贲那瞪大了的牛眼,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径自拿起小木案上头的面饼啃了起来。
司马错也是疑惑,忍不住道:“丞相,这……”
张仪笑着摆摆手道,“墨家久居巴蜀,又有机关工巧之术,如若有墨家相助,我秦军如虎添翼一般,眼下墨家有心来,我又何必拒之门外,这丫头机灵,指不定能有什么好点子。”
司马错是崇尚实打实野战拔城的猛将,不似张仪那般喜欢机巧战术,虽然心中疑惑不满,但一看蒋泊宁那歪头啃饼的样子,也觉得这墨家的丫头不像能翻得出大风浪的样子,便也随着张仪的意思去了。
司马错与他们将相兵一块儿商议战事,蒋泊宁已然找到借口呆在政事堂中等张仪,也就不问则不出声,只自顾自地吃饼,留了一只耳朵去听秦军的战事部署,不时抬头去看那张羊皮地图。
战国时四川的河流走向与两千年后的还是有些出入,秦国吞并巴蜀之后,巴蜀大小平原成为了天府之国,中原之粮仓,大大小小的水利兴建暂且不说,单是这两千多年来的自然河流干涸形成变迁,也将这片土地改了一番面貌。
司马错与张仪商谈着如何攻打蜀国国都成都,手中捏了一根竹枝,轻轻点中了地图中的一点。蒋泊宁抬起头去,顺着那竹枝定睛看那一点,只见一个标着两个秦篆小字的黑点,被四条河流交叠包围,身处在河网的中心。
蒋泊宁咀嚼着口中的饼,见司马错头头是道地分下行军路线,孟贲与乌获各自领命,往外传令出去。可那秦相张仪却仍旧皱着眉头,盯着司马错手中的竹枝在地图上一点一点的,踱着步子,不时朝她这里望一眼。蒋泊宁不语一言,默默避开张仪的目光,低下头去捧起面前的木碗,慢慢啜饮里头的米浆。
张仪啧啧两声,从蒋泊宁身上收回自己的目光,暗暗忖度该怎么钓这只小狐狸。
秦国处在河西平原上,陆战所向披靡,可水战上却是经验不足。司马错作战风格夯实,按照他推演的兵法行军,确实不会出什么差错。可张仪却着实觉得这样的行军过于老实艰苦,士兵损耗过多,不利于日后安抚统治巴蜀。张仪笃定,这墨家机关术惊人,肯定有更好的办法攻下这河网里头的成都。可蒋泊宁一副奇货可居的模样,硬是要吊着他开口,否则还真能这样一直木着不出声,啃自己的饼啃个天昏地暗。
张仪承认,自己确实有些心急了。南吞巴蜀与北抗义渠,已经牵制了秦国大半兵力,若是他张仪想要驾驭秦国这匹战马东出,为自己在青史上再书一笔,他便要尽力减少秦军兵力损耗。
司马错布置好兵力战线,白起领了最后一道军令,转身走出幕府,蒋泊宁也见没什么事,拍拍屁股起身跟在白起身后,往政事堂外头的场院跑出去。
张仪思忖片刻,匆匆朝司马错一拱手,转身便跟着出了政事堂。
一迈出政事堂的门槛,张仪便瞧见蒋泊宁立在廊下,倚着廊柱子,手中还捏着半个枣子,啃得手指上尽是碎碎的枣渣,脑袋歪着靠在柱子上,嘴角挂着笑,早就是一副请君入瓮的模样。
张仪咬咬牙,双手背在身后握住,撇撇嘴:“说吧,你们墨家想要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