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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2 / 2)


他踏进王宫,面前被滚滚浓烟包裹的精美楼阁,竟然与他在梦中无数次见到的那场漫天大火竟有一部分严丝合缝地重合上了。凌熠心里的结就此打开了些许,他开始觉得那梦境中的见闻或许根本不值得害怕,因为那重重大火后的妖物只有他自己一个罢了。

那朱砂染的红色宫墙,被火焰映衬得颜色愈加深刻,像是染了鲜血。人血到底是更加鲜艳,触目便惊心。

凌熠在之前的厮杀里弄散了头发,散乱地飘在空中,他手持碧云剑,遭逢的宫内侍卫的鲜血不断顺着剑刃缓缓地滚落,随着他缓慢的步伐一滴一滴地落进火焰里升腾进空中。他脸上倒是一点血迹都没有沾染,和手里的剑相去甚远。他那平日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自带三分颜色的容貌,在烈火里像极了地狱爬里出来的死神,连上挑的两道长眉也像两把夺命的利剑。

宫里的人见宫门被破开,竟然争相往外跑去,宫内的火光蔓延,即使不被烧成灰,也会被滚滚浓烟活活呛死,这死门一开,反倒像是开了生门一样,凌熠突然不知怎得想起了那张粗制滥造的画轴上那张太守女儿的脸,顿时觉得这帮哭喊奔逃的人都该死,他回手起了一股黑气,将沉重的大门再次合上。

凌熠此刻心里全是那些惨死城门口的楚国士兵还有那些无辜枉死的人,哪里放得下这些苟且偷生的畜生,他长剑一挥,便是一颗落地人头,众人看到摔在自己眼前的头颅,害怕得不行,纷纷又向身后的火海里跑去。

凌熠步伐坚定地朝大殿走去。火焰像是认识他一般,见他来了竟然纷纷让开,给他留在空出了一条路,他那身沾满的血迹的战袍,在身后飞扬起来,像是死神的旗帜一般,宣告着死亡和终结。

南越狗皇帝自己贪生怕死,把太子和一众大臣都推出来当了诱饵,自己蜷缩在宫里,当缩头乌龟。这世上哪有自己的债要别人来还的道理?

凌熠身后的一切都在烈火里慢慢化为焦土,南越这个国家自此以后便只能在史书上占个一页半页,供后人耻笑罢了。

那大殿在烈火里竟然也没有要倒坍的意思,建造时当真是下了血本,花了功夫的,凌熠提剑缓缓走上了白玉台阶,战靴在地上砸出规律而清晰的脚步声,在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中尤为清脆。

这时一个女子跑了出来,脸上带着一副黄金面具。凌熠以为这是哪个不怕死的妃嫔或者宫人,但诡异的是那女子见他来了,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她露在面具外面的半张脸十分精致,露出的一双眼睛形状也分外漂亮,但神采却不再,像是徒留下一副美艳的皮囊。

凌熠顿住脚步,想看看这疯子想做什么。只见这姑娘有些疯魔地朝他笑了笑,疾步上前,一双宛若削葱根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凌熠的肩甲,厉声道:“快帮我杀了那狗贼,快!快呀!”

凌熠骤然以为这是越公极为宠爱的妃嫔,不由得替越公觉得可惜,这么怜惜地把人家留在最安全的大殿里,结果人家巴不得他死,他松了松握剑的手,说道:“不劳姑娘费心,我这就去。”

那姑娘又拉住了他,说道:“你的脸受伤了,带着这副面具去。”

女子摘下面具,那张艳绝的脸在凌熠眼里慢慢与方才闯入他脑海粗绘画像一下子重合了起来。凌熠倒吸了一口气,握了握手中的剑,郑重地接过那黄金面具戴在脸上,应道:“凌某绝不负姑娘。”

凌熠踏进大殿,越公竟然就直直地高坐殿上,像极了往日里等着接受群臣叩拜的样子,甚至要更威严一些,以往那些酒池肉林里浸泡出来的虚弱相也弱了不少。曾经站在身边的东崎煌没了,文武百官也没了,国君做到这种孤家寡人的份上算是真的穷途末路了。

凌熠不慌不忙地提剑走上了大殿,在越公耳边问道:“越公可还有遗诏?”

那一双被横肉挤得快没有地方的眼珠迸发出了一道厉光,直直地射向凌熠,凌熠见过比这眼神狠厉千万倍的,根本没放在眼里,笑着问道:“外面有一位你的宠妃口口声声要我杀了你,我怎么舍得不让美人如愿呢?”

凌熠那笑容不同于越公曾经见过的温文,这双薄唇轻轻一勾,便是一股说不出来的邪气,越公早听东崎煌说这姓凌的是个妖孽,他还没有放在心上,若说妖孽哪里能比得上南越盛产?如今亲眼得见,的确是个名副其实的妖孽。那老东西颤抖这伸出肥手,指着凌熠的鼻子尖声骂道:“你这妖孽!你屠杀我南越都城,迟早会遭报应的!”

凌熠嘴角笑意愈浓,说道:“报应?”他提着剑在那王座周围转了一圈,将手搭在黄金打造的扶手上,笑道,“凌某竟不知道陛下还知道什么叫报应。门外南淮城太守的女儿可还等着陛下遭报应呐!”

越公早就被声色犬马掏空了身子,不过春秋鼎盛之年,就已经像个将死不死的老东西了,从见到他脸上带着那黄金鬼面心中大骇,一直强忍不发,闻言猛地一激灵,强道:“胡说,那疯婆子与我何干?”

凌熠看他慌张起来得了几分折磨对手的乐趣,微微凑近一些说道:“好,那我南疆枉死的上千官员百姓怎么说?”

凌熠言毕一把剑就指在了那肥厚的脖子上,眼睛深藏在眉骨投下的阴影里,越公顿时呆住了,生怕他端不稳剑,颤抖着说道:“你……你把剑放下,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凌熠觉得可悲,原来在这些整天问何不食肉糜的人眼里,至死都觉得自己的命也能用钱权赎回来,他收回了剑,手中一股黑雾升腾了起来。他的声音淡淡地在大殿中响起:“你这些东西足以慰藉南疆十城上空的冤魂吗?”

那胖子突然开始咳嗽,像是要被心肝五脏都咳出来,瞳仁上翻,面部逐渐憋得青紫,动作幅度也慢慢小了下去,不久之后他就会开始发臭,然后和屁股下面这张龙椅子一起,化为齑粉。这张他费劲坐上,又不惜用无数血肉加固的椅子,终于也成了他最终的归属,算了冥冥中有了个首尾呼应的结局。

凌熠从大殿出来的时候,那姑娘已经不在了。世人皆有各自宿命,萍水相逢之人他也没法掺和,火也放了,城也屠了,这心突然就累了。满目的血红,满眼的疮痍,都一瞬间失了色彩。

凌熠顺着原路走出宫门,他将越公的胖脑袋和南越国玺一起打包提在手里,又放出一根铁丝拽着他上了城墙。士兵看到他随手丢在地上的布袋散落开,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自此南越彻底成为史书上一页封存的过往,光辉也好,耻辱也罢,都留给后人慨叹了。那些天上逡巡不去的冤魂亡灵,在这一刹那盘旋着飞向了广阔的天空,这一方焦土再也不能成为牵绊他们的苦痛。

所有人都以为凌熠破了南越国度,定当势如破竹,一举南下,彻底将南越国土并入楚国,但是凌熠偏偏不按大家给他规定的道路走,他一纸奏折上书荆临天,说身体不适,希望陛下体恤,派人接替他的位置,收拾南越残党。

自魏楚走了就再也没有一个胆大包天的热血小青年敢在凌熠面前咋咋呼呼问这问那了,凌熠的话也少了很多,别人来问他,他就例行公事地挤几个字,其他时候就站在院子里看开的不合时宜的花,一看就能看很久。他就这么驻扎原地不动,等着接替他的人来,这些日子无非就是去附近的镇上喝喝茶,听听曲,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不多几日接替他的人就带着圣旨来了,也不出凌熠所料,来者正是陈霖的儿子陈羽。他就知道这老东西着急让儿子立功升官,这等坐收渔利的事情必然是会把他儿子推出来的,凌熠只想赶紧去燕东见他家小王爷,这点微末的功劳原也不想要,不如顺水推舟当送个人情算算了。

凌熠接了旨,忙不迭地把军务交接完,一身轻松地开始收拾行囊打算回京城复命。他带着亲卫回京行军路过南淮城,特地下令休整一天。

这时将近年关,人们都在匆匆忙忙准备过年,曾经的压抑不复存在,那些阴暗的记忆一扫而空,又是新的一年。

凌熠一个人到了南淮城外一处墓地,他把手里的一束白色雏菊放在了一个墓碑前。他也不嫌春寒料峭,地上冰冷,就径直坐下了,喃喃道:“魏楚,我听闻你家里人都死于战乱,就只好把你葬在这里,也算是让你魂归故里。”

他沉默地喝了几口带来的酒,又把剩下的洒在了墓碑前,有些落寞惭愧,又自语道:“你这个孩子呀,别人都不敢靠我太近,你为何什么都不怕?”

“你说你若是当初离我远一点,如今也不在这冷土里躺着了。”

“对不起,我害了你,对不起,我……应该拦住你的。我太自私,我怕南疆这边拖下去,北疆迟早会出事……若我当初硬是拦下你,或许……”

其实哪有那么事情可以容人后悔,不过是生者的忏悔罢了。凌熠鲜有这么认真地忏悔过,他杀过无数人,但这一个不一样,他觉得心疼,一个一心相信他的人,一个还不知道世事险恶人心隔肚皮的少年,就这么一杯毒酒害死了,他如何不心疼。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有什么天生冷情的人,那些坚如磐石的心都是曾经经过一点一点磨砺的。凌熠也绝非例外,那些结痂成茧的地方都变得刀枪不入。不同在于,有些人就算见识过了世间难以想象的丑恶之后,还能怀有一颗能爱能恨的心,凌熠自问不能,但这一刻还是不可否认地痛心……

凌熠收回忆及当年故地重游的悲怆思绪,放下手中茶杯,又给自己斟上一杯茶,听那说书的继续说道:“据当时亲眼目睹此情此景的人说,从南越皇宫出来时,那妖相脸上戴一张黄金面具,手里提着越公首级,身后血染战袍,不像人,倒像是个远古邪神。后来战场上人送别号‘黄金鬼’,如今看来,倒真比黄金战神更妥当。”

言毕那说书的大笑几声,又接着道:“妖相心狠手辣,屠尽南越国都,如今那地方各位再去,仍旧是一片血红,俨然一座死城,倒像是传说中的彼岸。”

茶客都纷纷骂起来,有些甚至十分不入耳。

“这么看来这人死得不冤,当真是个畜生,嫁祸南越本就可耻,还屠城?”

“呵,什么狗屁黄金战神,还好早死了,不然楚国那皇帝还不迟早倒血霉?”

“是啊,据说那黄金鬼面本来就是出国南疆人嘴里不祥征兆,直到那妖相戴着面具打破了南越才说成是战神亲临。”

“哎,不然怎么能说楚公识大体,能明辨是非呢?”

“呵,若那妖孽当道,迟早打上燕国来!倒是还不真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哎!”

凌熠突然就成了众矢之的,心想这帮人都没有亲眼见过,论起孰是孰非来倒是快比他这主人公更头头是道。他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恼,静静听着。在世人眼里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他挨几句骂也是在正常不过的,市井闲来骂皇帝的也大有人在,遭恨主角天天有,不过碰巧今天是他罢了。他以前尚且不在意虚名,如今何必在意虚浮的“身后名”。

倒是赵伯霈握紧了手中茶盏,凌熠看他手背上暴起青筋,便接过他手中的茶盏,冲他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说道:“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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