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潇坐在营帐中间,这帐篷搭的简陋,一矮桌,一小床,议事只能跪坐而谈。
她身边摞着的是有关前几日郊野行刺者的探报,本也算得上紧急,却在这时都被抛到了一边,显得无关紧要了。
她言简意赅地问:“病者多少?”
亲兵答:“还剩下两条街未搜完,目前整个汲县连带军中有九十六人染了疫。”
“只有这些?”
“是,以前在城南住的,多是些富商和大户,要么已经离开了,要么家中都有余粮和蓄满的水缸,领粥的百姓不多,施粥也施得少。不过这些人的亲属、近友以及近日来往过城南的人另占三成,目前虽无病兆,却不知可有病根蛰伏。”
纪潇冷笑了一声:“动这种手脚,凌迟亦不为过。”
可这一声冷笑末了,纪潇又沉默起来。
半晌后她启唇:“此事不可泄露,违者斩。”
亲兵俯下-身去,额头贴地:“是。”
纪潇:“投疫之人可有眉目?”
亲兵道:“属下将疫病出现前后三日的当值者、挑水者、煮粥的伙夫和经手施粥的士兵挨个查过,如今将目标确认在南池,便只扣下了二十四人,皆关押在柴房,其中十八人是来挑水做工的老百姓,六人是当值士兵,这些人中有一半得了病,是分开关押的……”
将诸多事顺过一遍后,纪潇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人。她器重的几个亲兵带人去追查刺客一事,至今未归,便指了个小头领办事,未料到这一指竟是再适合不过,面面俱到。
“你叫什么?家何处?何职位?”
亲兵恭敬答道:“属下姓姜,单名双吉喆,字庆晖,家父是京城鸿胪少卿。幸得云麾将军赏识,任团校尉。”
纪潇起身理了下衣摆:“升右都尉,改日回京禀圣人。”
“谢齐王提拔。”姜喆心中大喜,喜后又有些惊。
这齐王非皇太子之尊,却敢随口许下官职!
纪潇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跟上,随后便出了帐篷,准备去审审那些关押起来的人。
那是一处无人住的民宅,门口不见守卫,倒是院内围了一圈人。
姜喆咳了两声,那帮人闻声回头,立刻各归其位,躬身行礼。
于是被围在中间的人便露出来,原是杨太医在替一人诊治。
那人抬眸,一张脸映在眼中,姜喆忽然就明白了士兵们不守规矩的原因。
纪潇不动声色地一怔,目光只是掠掠扫过林今棠便又撤开,抬脚进了院子:“这是怎么回事?”
杨太医起身行过礼,才道:“这小郎君有发热之状,被送到我这里来,我观他不似疫病,故而到外院替他诊治,免得他病中体虚,在屋中易被感染,幸而也的确只是寻常的风寒。”
纪潇莫名心里一松,伸手扶他:“杨公何必亲自来,此地不安全。”
“您都来得,我为何来不得。”杨太医想起纪潇的伤,面露严肃,“您要进去,还请先把盔甲穿上,捂个严实才行。”
纪潇有些嫌麻烦,“倒也不必这般,我蒙个脸便是……”
杨太医望着她,悠悠一叹:“您不顾及自己安危,微臣也只能如实禀告圣人了。”
纪潇:“……”
这招“找你爹告状”杨太医屡试不爽,其阴影从纪潇孩童时期延续至今,纪潇只好妥协:“杨公为我着想,我的确不该辜负这番用心,来人,把吾甲胄拿来。”
未等甲胄取到,里面便匆匆跑出来一人,禀道:“报,有个人方才撞墙自尽了,我们在他身上搜到了这张纸条。”
那人将纸条举过头顶,姜喆替她接了过来,展开在她面前。
只见上面写着:齐不日便归,投疫羊于水。
审问仍要继续,但不出意料,并无所获。
此事在凶手的畏罪自杀下彻底成了一个悬案,却也恰恰昭示了背后有人操纵。
自杀的人是一个已经染病的士兵,纪潇让人给他换上农夫的衣服,拖出去烧了。
她交代完事情,出去看到那美人还静静坐在院子里,杨太医已经去替疑似得病的亲兵诊治。
纪潇本有很多事等着她忙活,却不禁驻足了一下:“你怎么还在?”
林今棠恭谨地道:“草民初来汲县,这里道路错杂,已不知借住的客栈在什么方位。”
原来是认不得路。
纪潇随便拉了个士兵,本想说送这位郎君回去,到嘴边又顿了顿,问林今棠:“听你口音是官话,可是西京人?”
林今棠:“是。”
“哪家的?”
“家是武安侯府。”
“既然是侯府的郎君,小王理应照应一下,不如搬过来住吧?”
林今棠犹豫一下,还是应下了。
那客栈掌柜那副做派,也不好再死皮赖脸地待下去,是该重新找个地方了。
纪潇离开后,拉着姜喆问:“你可知京城有个武安侯府?”
姜喆:“知道,是十五年前大将军林晔牺牲后加封的爵位,家里现在没人在朝堂上,在京中……也低调得很,也难怪您不知。我记得林大将军留下了三儿一女,方才那位应该是其中之一。”
说低调已是客气抬举了,实则是没有存在感,真正的权贵都不屑跟这侯府有往来。
纪潇露出恍惚想起来的神色:“可是那个,‘北苏南林’的林?”
姜喆笑道:“正是。”
北苏的“苏”恰好是齐王的亲外祖父,当年比肩并称的两位英豪的晚辈在这小小汲县相遇。
“倒是个缘分。”纪潇勾了勾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