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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父子(1 / 2)


秦镇海收起油伞置于檐下门边,雨水顺着触地的伞尖迅速汇成小滩。

他踏入三儿子大敞的外厅门,见其内室的门同样大敞,人坐在内室地上的一块软席,背对房门方向,对着个木箱子自顾自捣鼓,也不知察觉有人进屋没有。

秦洵头也没回:“下这么大雨何必急着过来,等雨停了也不迟。”

秦镇海皱了皱眉,径自在外厅桌边坐下:“你这是同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这不是在关心父亲吗?”秦洵走出内室,往外厅桌上扔了几封信,随即回房将木箱锁好推进床底,与旧时那几只木箱一处。

起身后他在原地顿了顿,似乎一时没想好下一步做什么,而后去翻开带回来的行囊包裹,刨出临行那日从齐璟身上扒下来的黑金白裳。

这件衣裳秦洵也就启程当日穿出门,当晚投宿便换下令人洗净,此后一直收在他的随身包裹里,走到哪都宝贝似的抱手上。

秦镇海拾过桌上的几封信,目光一扫,都是这些年自己偶尔寄去江南给三儿子的家书,信封上火漆封口都原封不动。

做父亲的有些不悦:“知道留着,怎就不知拆开来念念?”

“懒。”秦洵把齐璟的衣裳叠整齐,往自己衣柜里仔细收好,“还留着是省得回来被你问起里头内容我应付不上,能拆来做个弊,不过既然收拾的时候给你撞着,我想了想还是还给你吧。”

秦镇海“啪”地一声将信摁在桌上:“你这是什么话?你与子长不同,我这个当老子的自认从未亏待过你,自你年幼时起,你在家里、在整个长安城,哪回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人人都惯着你,我也诸多纵容你,你究竟还有何不满?对你老子有何不满?”

秦洵关柜门的动作一滞,声音一冷:“没什么不满,也没什么满意罢了。”他收好衣裳往外厅来,“父亲过来就为这个?都生分多少年了,怎么忽然就想跟我热络父子感情了?”他在桌边坐下,手背碰了碰壶身,重取了个茶杯斟上半满推去父亲面前,“有些凉了,介意就放着吧。”

秦镇海还是给面子地端起饮了一口:“明日一早随我入宫觐见陛下,把自己收拾得像样些,你那头发好好梳。”他看了看儿子束得松散的发。

秦洵敷衍:“知道。”

“回了家不比在外头,皇城里到处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世家同僚,你小时候不懂事便罢,如今这么大人了,守些规矩。”秦镇海叮嘱他。

自己这个三儿子一贯任性,脾气冲,若是不加收束,放他在外头肆意妄为,还不知他要开罪多少人。

“我自有分寸。”

“还有你祖父那里、定国公府的长辈也是,上林苑你母亲那边,得空了都早些去一趟,别不懂事懒挪窝……”

“我都知道。”秦洵稍显不耐,“我自己掂量就好了,几岁真不懂事的时候没见你这么上心教导,现在倒是跟我这也说那也说,还有什么没说够的吗?”

他发了脾气,秦镇海收了话音沉默半晌,并没有为儿子的无礼顶撞发怒,又道:“等过几日天放晴了,在家里设个宴给你接风,总得叫人知道我将府的三公子如今回京了,你看如何?”他语气低缓,有着明显的商量之意。

秦洵不假思索拒了:“不必,一路累得要命,不想应付这种场子,别折腾我了。”

秦洵话说出口,观父亲神色沉颓,忽觉自己方才说话呛人了些,无端有些不忍,不自在地别开头,缓了态度补道,“既然回来了外面总会知道的,不必这么急着设什么宴,左右即便各方赴宴也心思各异,还叫我应付得累,真想走个过场自家关起门一块儿吃顿饭,意思意思就行了。”

秦镇海叹气:“依你吧。”

父子俩相对无言,敞开的门窗外雨如线针,屋檐下的干地偶被溅上几滴碎雨,又很快隐去。

还是秦镇海打破的沉默:“这些年在外面……还过得惯吗?”

“一切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秦镇海低叹两声,起身道,“那你歇息吧,午膳让人来叫你。”

“父亲慢走。”

秦镇海离去后雨势愈急,秦洵嫌雨声喧嚣,便起身去关房门,见门边秦镇海来时暂放油伞处遗下的一滩水渍,他倚在了门框上看着出神。

他从来不确定父亲喜不喜欢他这个儿子,他猜想父亲是不大喜欢他的,百般容忍他自小到大的一切无理取闹,大约只是出于照拂他娘与林家的颜面之意,否则为何说来疼爱,却连父子间亲昵举止都从未有过?

他父亲不是个不会表达父爱的人,他分明见过,父亲对秦潇与秦渺足够爱怜,在幼年记忆中很少着家的父亲,仅有的几面都是他抱着秦渺,摸着秦潇的头,笑得满是慈爱。

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从不会对自己露出如此神情,父亲望着他时的笑容,永远都是浅淡客气,说话也总是生疏有礼,就好像,他仅仅是被将府予以厚待的贵客,而非父亲血脉相连的儿子。

那日他甩掉总是跟在自己身后护长阻短的麻烦家仆,独自溜进府中花园玩耍,见父亲正带着秦潇和秦渺荡秋千,他缩在一丛花木后瞧了许久。

原来这几日父亲回京来了,好像快一年没见着父亲了呢,他想。

可是父亲回来为什么不见见自己呢?父亲不忙的吧,能在这里带着秦潇和秦渺玩,连见一见自己都抽不出空吗?哪怕只是把自己和大哥都叫过来一起玩呢?

这样想着,他迈着哒哒的小脚步往父亲那边跑去,他们身边侍候的家仆先看见了他,惊讶提醒:“上将军,三公子来了!”

秦镇海还扶着坐在秋千上的秦渺,回过头淡淡朝他颔首:“你怎么来了?”

没有喜悦,没有怜抚,只轻描淡写问了这么一句,似乎他不该来此,不该闯入他们父子女间的其乐融融。

秦洵忽然火气上头,指着秦潇手上的草编蚂蚱任性道:“这个我要!”

秦潇愣愣地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秦镇海已很快吩咐:“潇儿,给你三弟。”

秦潇乖乖递给了他。

秦渺坐在秋千上抓扶着两边挂绳,碎发被风吹进了口中,她不敢松开抓绳的手,便蠕动着嘴想吐出来,秦镇海见了便轻柔给她拨开。

秦洵咬了咬牙:“秋千我也要!”

秦渺连忙抓紧挂绳扭着身子不情愿,秦镇海却把她抱了下来:“让给三弟。”

“我不要让!我还要玩!爹爹……”秦渺瘪着嘴要哭。

秦镇海安抚:“渺儿听话,下回爹爹再带你玩,这回让给三弟。”每一个疼爱儿女的父亲都会用的温柔哄语,是秦洵不曾从父亲处得到过的。

秦洵捏紧了小拳头,几乎把手中刚从秦潇那抢来的草编蚂蚱捏变形。

“我要在这里。”他道。

秦镇海似乎是怔了怔,问了句:“什么?”

“我要在这里。”他抬高了小脑袋望着父亲的脸,提了音量,冷着小脸道。

秦镇海神色复杂地望着小小的漂亮孩子,终是将秦渺抱起来,又分出另一只手牵住秦潇。

“好。”他淡淡丢下这么一句,牵抱着谷氏的一双儿女,身后跟着随侍的一行仆从,很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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