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站不起来。
那边一队人马,簇拥着元重九,踩着乱草过来。她也就靠在树干上,换了个方向,继续呕,其实,这两天没怎么进食,也吐不出些什么来。
有军士过去察看大甲的伤势,帮他止血,作简单的救治,元重九慢吞吞的,甚至还有些摇晃地,走到她跟前,也不说话,只带一脸黑气,俯瞰着她,她还是站不起来。
元重九从腰上取下一只装清水的牛皮囊子,俯身递下来,她接过,喝了一口漱口,再喝了一口压惊,可还是站不起来。
先前所受的惊吓,已经把力气全部耗光。
被那两个凉国士兵按在树上时,她满脑子想的,竟不是受辱有多么羞愧,而是想的是,会不会因为受辱,而保不住腹中的孩儿?如果孩儿没了,她该如何向人交代?一想到无法交代,竟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浑身不是人。
加之此刻见着元重九一脸怒色,就跟顶了一团黑云似的,居高临下,一副很是嫌她麻烦的样子,苏蓁心里,就觉得好惭愧,靠在树干上,仰头,说得有气无力,可怜巴巴: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在这凭武力说话的战场上,她的确是个麻烦,累赘。连累大甲被砍得半死,连累某人激战过后都不得休息,还要来寻她。
一句软软的,客气到家的道歉,却堵得元重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本是恼怒至极,一夜找寻,不见人影,已经急得快要出火,又撞见刚才那一幕,简直就是后怕得要死——若不是凑巧被他寻到,那种不堪设想的后果,让他想起就心痛欲裂。
直想劈头盖脸给她一番教训,要她充分认识到,她让他担心,简直无意于让他受酷刑。
此刻见着她一反常态地,主动去认那莫须有的错,且就好像钻进他心窝里去了一般,便有些呆。眼皮底下,那仰起的芙蓉面,乱乱的鬓角,软软的眼神,还有那种下一刻就要哭出来却又咬唇忍着的委屈小模样,让元重九心软了。
两天两夜没阖眼的困顿,不算什么,身上那些早已跟衣服黏在了一起的伤口,也不算什么,一夜找寻不着的焦灼,也不算什么。那本就莫名其妙的烦躁与怒气,化为一种浓得化不来的爱怜,驱使他俯身下去,将她抱起来。
女人嘛,终究还是要弱小些,需要男人的保护。
更何况,这是他最心爱的女人。
遂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摇摇晃晃地走过那片没膝的杂草,扶上马,再翻身上来,结结实实地搂在身前,便急令队伍,带上重伤的大甲,齐齐驱马往山下去。
此地不宜久留。
昨夜心急,把最擅寻迹追踪的斥候队伍派出来寻人,而善战的亲卫,却只带了几百人,而这些人,为了更好地找寻,此刻又分散在各处。可这山林一带,却是有上万的凉国人在逃窜游荡的,最好还是不要碰面为宜,碰到了,也无力再战。
苏蓁上了马,靠在身后的胸膛上,才算是寻到了安全感。那甲衣硬邦邦的,元重九又将她箍得死紧,她却觉得很受用,心中惊悸渐渐散去,有了余力去想些问题。
先是扭头看了看后面,问到:
“大甲怎么样?”
“死不了。”皇帝垂头在她颈间,闷闷地答她。
“我刚才……杀人了。”她的思绪,又转回先前惊心动魄的一瞬。握笔的手,突然拿刀杀了一个人,这种第一次,对于苏蓁来说,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
“呵,能耐啊?”元重九喉咙里含含糊糊哼了一声,不知是夸她,还是嘲她。
“你不知道,我当时好紧张,浑身都想发抖,却又像连发抖都不敢似的……”苏蓁兀自沉浸于刚才的极度恐惧中。
殊不知,不经意间流露了小儿女态。在最亲信的人面前,才会诉委屈,讲恐慌,求安慰。
“没事了。”元重九安慰她,手臂使力,将她箍抱得更紧些,可那脑袋又耷拉得更低了,就像要在搁在她肩头睡过去一样。
苏蓁觉得,身后犹如有一块牛皮糖,紧紧地黏着她,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然而,那块牛皮糖浑身散发出来的黏劲儿,像是一种无言而深情的倾诉,浸润她的每一寸肌肤。她再有不适,也能忍耐了。
男子身上的气息,浓浓地袭来,苏蓁凝神,嗅了嗅鼻尖儿处的空气,问他:
“你身上,怎的有血腥味?”
“昨日的一些皮肉伤,等下回去处理。”元重九马马虎虎地应她。
“痛不痛?”苏蓁想了想,有些心疼。
“痛……”元重九接得飞快,又是皱眉,又是哼气。
“对不起……”苏蓁被那嘶嘶的吃痛声,叫得心发软,才下去的愧疚感,又涌了上来。
“亲亲,就不痛了。”元重九偏头,在她耳边蹭了蹭。
苏蓁就乖乖地吃了这一套,微微转了头,捧过那颗递在她肩头的头颅,在他额头上,脸面上,唇角边,依次亲了亲。
旁边那些亲卫兵们,都当他们是木头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