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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端明殿(上)(1 / 2)


果然不出所料,次日早朝过后,苏蓁就被召去了御书房。

从文华阁出来,从宣祐门入内廷,一路步履匆匆,心中忐忑。待行至今上平日理政的崇政殿,沿着殿前门廊去西侧偏殿的御书房,刚一过转角,就看见太子在西侧的阶下跪着呢,旭日东升,在殿室西侧投下一大片阴影,偏偏那人却跪在阴影之外,浑身沐浴在明丽骄阳之中。

闪闪发光。

苏蓁被闪得眉心一紧,心中更是如有秤砣落水,咚地一声,暗叫不好,一大早就给罚跪在这里了,还不准他往阴凉处躲,看来龙颜之怒,不轻啊。

那长身跪地之人,见着她来,便冲着她挤眼睛。

大约自小就在这崇政殿西侧的青石地上跪惯了,家常便饭,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加之三年不跪,腿痒。

再看那阶脚墙根阴凉处,鹿鸣苦着脸,牧言木着脸,靠在白玉阶上,说是陪太子受罚吧,却又悠闲得很。

苏蓁微微摇头,远远地给了元重九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待内侍通传,便径直入御书房,礼见陛下。

高阔殿室里,龙涎香味,夹杂着纸墨气息,阴冷凉意,混淆着晦暗光影,平添一种威严肃然之意。

被宣和帝召到御书房问话的,通常有两种人,一种就是他特喜欢的,或是最倚重的,权臣,或功臣;还有一种,就是他特讨厌,或是觉得太不中用,必须要亲自骂一骂,敲一敲,踩一踩,踢一踢,才过瘾的。

苏蓁觉得,从外边太子在日头下罚跪的状况来判断,今日的自己,多半属于后者。

遂在那御案前方三尺之地,跪得几近匍匐,额头点地,肌肤寒毛直竖,泛一层鸡皮疙瘩,准备承受那万钧雷霆。当今圣上不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阴沉之人,他易乐,也易怒,且还发挥不稳定,是艳阳高照,还是暴风骤雨,全看他当时心情。

这点,满朝皆知。

苏蓁便又在心中存了些侥幸,喜怒形于色之人,来得快,去得快,横竖一阵风,过了也就差不多了,总不至于要杀要剐。

再者,替人受过,等下回了端明殿学宫,再如数转嫁到那正主身上便是。

就这样,一会儿忐忑,一会儿壮胆,一会儿想要担当,一会儿又想推卸,心念起灭,等了半天,御案后头也没个动静。

宣和帝既不叫她起来,亦不问她教徒之责。

一个字都不给个痛快!

苏蓁终于忍不住了,试着抬起头,直起身,左右晃了晃脑袋,从那堆奏折小山中捡了个缝隙,往御案后头看,竟瞧着皇帝正低头扶额,面前摊开一本文书,貌似看得出神呢。

她伸长脖子,歪歪扭扭顾盼,他也似乎毫无觉察,兀自垂头凝眸,盯着眼前文书看。

苏蓁暗自吐一口气,由着腿上麻意扩散,微微跌坐,准备消化一下心中的惊诧先。

她目力好,一眼就瞅见,皇帝摊在眼皮下的那本文书,字是朝着她的。那她进来这会儿功夫,这位老人家在看什么呢?

文书都搁反了,那就是在走神。既然都有闲情逸致来走神,那就证明心情还不是太坏。既然心情不坏,就不至于冲她扔镇尺,砸玺印之类的——御书房的最坏记录,就是有个特别乌鸦嘴的御史,被皇帝一怒之下扔出的手炉砸得满头是血。

其实,平心而论,皇帝对她,一直都不错。

从三年前父亲病重,皇帝直接闭着眼睛钦点她接替父亲做太子侍讲开始,皇帝对她的好,就像一张天上掉下的馅饼,好得……不可思议。

当时,朝中意见说,按惯例,非翰林不可教皇子,皇帝就破格让她参加那年的春闱,考了个二甲第一名的成绩,入了文华阁;朝臣们又说,大兴朝尚无女子为官的先例,皇帝干脆就颁了圣谕,昭告天下,但凡有志有才的女子,皆可考科举,入仕途。让她成为宣和一朝里,女子为官的先河。

就这样,走出闺阁,入了朝堂,做了太子侍讲,后来,她跟那个小霸王斗智斗勇三个月,实在是心累体乏。一日皇帝来问询,她计上心来,溜口就说,太子最大的毛病,是骄纵,骄子需要逆境来磨砺。宣和帝点了点头,第二日就把元重九打发到最艰苦的西军中历练去了。

太子在西疆的这几年,苏蓁顶着太子侍讲的空位,任着翰林编修的闲职,日子过得十分安逸,皇帝还十天半月地,召她到内廷来,论时政,赏字画。

朝野有传,说她是宣和帝遗落在民间的私生女,亦有谣言,说是皇帝看上她的相貌了。

对此,苏蓁心中倒是有数,不以为然。若真如谣言所讲,皇帝就该赐她明珠,封她公主;或是纳进后宫,册为美人。没必要顶着舆论压力,送她入朝堂,再把储君扔给她练手啊。

但是,宣和帝对她青睐有加,言听计从,终是让她觉得受宠若惊,诚惶诚恐。

父亲临终前,让她不要多想,说皇帝就是看上她的才华了。讲史论经,治国□□,经世济民,他苏大学士一手教导出来的女儿,有这个本事。

好吧,也只有这个解释了。

苏蓁听了父亲的教诲。不靠出身,也不靠姿色,只凭借那一斗才气,自立于这男儿之林,大千之世。

一直秉持这份志气,才有了在皇帝跟前的不卑不亢。她这厢心念起伏,都思前想后,往昔今朝地,转了一圈了,却见着那位老人家还在神游太极,苏蓁不觉扬音,脆生生唤了一声:

“陛下……”

“哦,苏蓁来了。”皇帝终于回神,正视了她的存在。

既不是君王称臣下之爱卿,又不是长辈唤晚辈的小字乳名,皇帝总是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让她觉得,其实挺合适,也挺顺耳。

苏蓁便点头,仰脸,含笑,等他说话。

那天子捋着髯须,用手指敲着案上文书,将心中的疑惑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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