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师府内门庭若市,晚宁进了后院反倒比引路的丫鬟还要熟悉路线,倒让一旁同行?的官家小姐有些好奇。
穆家是累世官宦之家,穆太师又是当朝肱骨之臣,太师府书香门第,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簪缨世家,前来贺寿的宾客自然也是极多?。
宴会设在群芳园内,男女分座,男客们在外院,女客们在内院,宴席过半,便有人舍了那满园的美味珍馐,偷偷离开了宴席。
云砚的视线掠过内院的一众贵女小姐们,没看见自己想看的人,心底隐隐有些失落,那副垂眸抿唇的姿态落到一众女流们的眼里,直引的她们一阵芳心大乱,个个红着俏脸垂了眸,只恨不得拿香包帕子砸哭他才好。
晚宁离了宴席,甩了一直跟在身旁的小丫鬟,一个人慢悠悠地朝着穆嫣的住处走去。
院落里的秋海棠开的妖娆美丽,她随手扯了一朵最妖艳的别在发髻上,完全没有辣手摧花的怜惜之情。
往前走了一段路,临近长廊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稍显紊乱的脚步声。
“嘭……”
晚宁侧身让开,却还是避犹不及,被来人轻轻撞了一下,她顺势向后倒去,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反倒是腰间被人搂了一把。
“抱歉,是本王失礼,冲撞了姑娘。”
魏暄松了手,有些面无表情的道了歉,皇家子孙,生?来便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倨傲,即使是自己的错,口吻也始终高高在上。
晚宁往后退了几步才堪堪站稳。
来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
腰间系着一块象征皇家身份的玉佩。
她垂着眸,视线一寸一寸掠过对方绛色长袍上的繁复花纹,然后抬起眸,朝着来人微微一笑,“不碍事呢,魏王殿下。”
还真是凑巧,居然在这儿撞上男主了。
魏暄颔了颔首,闻言冷若冰霜的面容上泛起一丝客套疏离的微笑,低声道:“无事便好。”
这话刚说完,男人便敛着眉从她旁边走过,视线始终没有扫过站在身前的女人。
晚宁勾了勾唇,指尖染着嫣红的花瓣,缓缓抚着耳后的长发。
突然,
“啪――”
红花落地,眼前的男人被砸的一愣,那道踩出去的步子像被定住了一样始终悬在半空,似是不敢相信,刚刚被花砸脸的人是自己。
气氛顿时有些古怪。
魏王殿下冷了脸,一双凤眸微眯,破天荒的瞧了一眼站在身前的女人。
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拿花砸他!
晚宁微微抬起头,敛着眸,潋滟的目光里映着一团清辉。
她伸手捋了捋长发,红唇中发出一声悦耳的轻笑,“你撞了我,我砸了你一下,现在我们俩之间扯平了。”
扯平了?
魏王殿下眯着眸瞧她,“你不怕我治你的罪?”
男主大人虽然操持着冷漠无情的人设,但却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少女蒙着一块白色面纱,魏暄虽然看不清她的长相,却也能从那面纱下隐约窥见的白皙肌肤猜出这是一个容貌迤逦的美人。
美人大多是任性的。
晚宁挑了挑眉,眼中笑意盈盈,“哦,原来世人称赞的魏王殿下竟是一个蛮不讲理的混账东西吗?”
魏王眉峰顿时一凛,“放肆!”
“你敢骂本王混账?”
晚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以袖掩面,小指轻轻勾着胸前的那一缕长发,歪了歪头,“魏王可别冤枉了小女子呀,就算给?小女子十?个胆子,小女子也绝不敢辱骂殿下的呀。”
她微微扬着眉梢,柔柔飞了他一眼,“倒是殿下撞了人,却连一句对不起都不肯好好对人说呢?”
晚宁松了手,墨色的发?丝从她掌心掠过。
她皓腕轻抬,绯色的衣袖不经意间从肌肤滑落,露出一截雪色如玉的小臂。
魏暄的视线不由自主的望了过去,莹白的灯光下,只见少女皓腕上红了一大片,看上去异常骇人。
这是他撞的?
魏王殿下皱紧了眉,大概是没想到自己把人撞的那么狠,先前上涌的怒气也在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心底反而多?了几分歉意。
“抱歉……”
晚宁神情懒散地扫了他一眼,敛了敛云袖,“殿下言重了,只是日后可不要再这么?冲动了才好。”
魏王殿下凝了凝眸,脸上神情依旧淡漠,“既是本王的错,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名讳,待本王回府后自会派人前来送药,以表心中歉意。”
少女微微一笑,那双漆黑的眼睛对上他的视线,贝齿轻启,“我姓云。”
姓云?
魏暄垂眸,这京都城内似乎并无姓云的世家贵女?
莫非这女子便是众人口中说的,跟在梁国云王身边的女子?
魏暄没有深想,他朝着女人行?了一礼,低声道:“既然如此,本王就暂先离开了,待本王回府后,自会派人把药给你送过来。”
面前的人点了点头,魏暄微微颔首,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正转身打算离开。
却又听闻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喊,“喂!”
声音柔媚婉转,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娇俏。
魏王殿下不自觉的拧了眉,步子微顿,转身看着那人,“你还有何?事?”语气里含着明显的不耐。
晚宁倚着长廊抬起头,那双浓密的长睫下掩着一双妩媚昳丽的眉眼。
少女抚着青丝,轻抬绣鞋,脚尖在那朵芍药旁轻轻抵了两下,“你赔我的花。”
赔花?
魏王殿下难得愣了一秒。
赔什么?花?
地上那朵焉巴巴的破花吗?
男人睨了眼散在地上皱巴巴的花瓣,满脸写着拒绝和嫌弃。
晚宁抱着肩膀轻“哼”了一声,将?一个娇蛮任性的小女子演绎的恰到好处,“撞坏了我的花,自然是要赔我一朵的,你若是不肯捡起来,那便去院子里帮我摘一朵最漂亮、最鲜艳的回来。”
魏王殿下揉了揉眉心,脸上似有几分无奈,他朝院子里瞥了一眼,满园芳菲开的正艳,他长臂一伸,随手扯了一朵嫣红的芍药递到女人身边,“这下总可以了吧?”
女人不说话,也没伸手接过他的花。
只拿着一双美眸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片刻,她往前走了几步,灯光倾泻在莹白的脸庞上,少女偏着头,那双眼里笑意盈盈,仿佛映了一层清辉,如月色般皎皎动人,“帮我簪好。”
说着便将头靠了过去。
一股淡淡的冷香在他鼻尖散开。
魏王殿下垂了眸眼,视线落到那张精致的侧脸上。
少女面容娇艳,眸色嫣然,纵使脸上蒙了一层白纱,却依旧能叫人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美貌。
他有些晃神,目光不着痕迹的移开,然后举起手,将?那株芍药簪在了她乌黑的发?间。
美人凝眸,风姿如画。
晚宁笑了,余光扫到对面站着的女子细影,红唇微微翘起,鱼儿上钩了。
不知道这出好戏,女主看的还满意吗?
花簪好,她笑着退开,福身盈盈一拜,绯色的裙摆霎时如同涟漪一般在风中摇曳生姿,有一种极尽妖娆的美。
魏暄盯了人看了好一会儿才离开,他总觉得,那双眼眸有些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进了女主的别院,四周摆设尽显低调淡雅,路过一处凉亭,她瞧见了坐在那儿喝茶的穆嫣。
少女看似气定神闲,一举一动都透着股成年人的冷静和老?练,只可惜……晚宁瞧了一眼女子搁在裙边的手掌,原来不过是强装镇定罢了。
毕竟是前世的爱人。
到底还是……有几分在意的呐!
晚宁往前走了几步。
穆嫣漫不经心的扫了她一眼,语气有些生?冷,“这位姑娘莫非是迷路了,此处是内院,不接待外客的。”
“这位姑娘?”美人抚弄着长发,红唇微启,慵懒中透着几分优雅,“怎么?才几日不见,妹妹便将姐姐忘得一干二净了?”
“啪!”
瓷白如玉的茶杯不小心摔到地面,里面的清茶撒了一地。
穆嫣死死盯着来人,双手紧握成拳,对上那双美丽妖娆的眼睛,她几乎立刻就认出了站在她面前的女人是谁。
“你没死?”
自然是没死。
晚宁颔首抚弄着腕间的白玉沉香,围着石桌走了一圈,“托妹妹的福,不仅没死,反倒还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呢。”
一些…你跟我之间不得不说的事情。
美人素手轻扬,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袅袅薄烟携着茶香散开,她轻抿了一口,似不在意地道,“看嫣姬的样子,似乎有些失望呢。”
“……不过这也难怪,前世本宫身为六宫之首,执掌凤印,统率后宫,尊椒房独宠,享万千宠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本宫和皇上恩爱百年的时候,嫣姬还不知道在哪个冷宫蹦跶呢?”
她轻笑了声,声音轻飘飘的,“怎么,嫣姬忘了吗?”
“我俩虽同为太师之女,身份却有云泥之别,而本宫是云,你却是泥,难怪嫣姬要置本宫于死地呢。”
穆嫣气到浑身发颤,一双嘴唇毫无血色,她死咬着唇,恶狠狠瞪着眼前的女人。
嫣姬!
多?可笑的称号!
她前世执着了一生?,在魏暄眼里始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姬妾,甚至在他荣登大典后,她就被赶进了冷宫,一个人在冷宫蹉跎一生?,最后自尽而死。
可是……
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在椒房殿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而她却在冷宫为了一顿饭而争的头破血流,就因为她是庶女,就因为她没有得力的娘家相助,所以就能随意遭人践踏吗?
她嫉妒,她愤怒,但她最痛恨的是穆晚宁抢了他的夫君。
对她那么冷酷无情的男人,却能待另一个女人温柔体?贴,原来不是她不够好,而是他将?所有的柔情全都留给?了另一个女人。
她第一次看见魏暄那么温柔的朝着一个女人微笑。
却是对着她的嫡姐……
真是可笑!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爱上那个男人,为了他自甘为妾,一厢情愿的讨好,却始终换不来他的真心。
所以这辈子,她放弃了。
魏暄不是喜欢她的嫡姐吗,那她就助他们俩一臂之力,早日成为一对神仙眷侣。
她设计毁了穆晚宁的名声,害她失了清白,又逼她以妾的名分嫁进魏王府,要的就是让她也尝尝自己上辈子受过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