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被砸散,漫天乱飞了起来，程野看的倒吸一口冷气，手指抓着胸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他看到秦绝一向挺拔的脊背微微弯着，他看不见秦绝的脸,只能看见漫天的文件散落下来,从秦绝的头顶一路铺到秦绝的脚底。
程野的上半身向前倾着,忍不住向前走了半步。
但这时候,秦绝转过头往办公室外走了。
程野心里一惊,立刻退回了待客区的沙发上,双手交叠塞在膝盖里头，规规矩矩的低着头坐着。
秦绝很快就从办公室外出来了,他出来时脚步有些虚浮,像是十分疲惫,根本没看到程野。
程野局促的搓了一下膝盖，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后面喊了声：“秦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偷看到了那场面的缘故，程野的声音都很小，细细的从嗓子眼儿里冒出来,连程野自己都没听清。
倒是秦绝，听到动静猛地回过头来,正和程野对上了眼。
程野清晰的看见了秦绝脸上的疲惫，丹凤眼都变成双眼皮了，微微向下耷拉着,但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那双丹凤眼微微挑起来，远远冲他一笑。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他走过来环顾了一下四周，问程野：“秘书就把你送到这儿了？”
程野点头，也跟着他环顾四周：“要不然...应该把我送到哪儿啊？”
程野是第一次来秦氏公司这种地方，他前十八年对他爸的“工作地点”的理解就只有脏兮兮的工地和乱飞的尘土，而秦氏窗明几净，宽敞大气，来往的都是漂亮的小姐姐和穿着西装的成熟男人，让程野觉得有些他和自己格格不入。
“送我办公室。”秦绝就带着程野往自己办公室走。
程野有些不安的抬脚跟了两步，发现秦绝闭口不提他电话里讲的事儿，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角，轻声问了一句：“秦绝，我电话里问你的我爸爸的事情，你打听到了么？”
彼时他们正走到办公室门口，秦绝一边拉门进来，一边回头看他，冲他微微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副“尽在掌控中”的表情：“马上就能解决了。”
程野一怔，有些急促的说道：“怎么就快解决了？我只是让你问一问。”
他急跟上两步，走到秦绝面前来，秦绝就把办公室的门关上，然后慢悠悠的往办公桌前走，等那傻小子急的都快喊出来了，他才坐到办公桌上，推过去几个文件：“都是小问题，刚才我和赵总谈过了，我一会儿把改好的文件给他，他就能重新批条了。”
程野突然想到了刚才砸在秦绝脸上那一沓子文件，脸色一下就白了。
“这个，是不是很难？”程野的脸色又青又白，憋了好一会儿才挤出来一句。
“难？”秦绝抬眸看他一眼，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吐出来了一大串名词，从什么工地安全准则说到工地的质量问题，讲的程野头晕目眩，一句话都没听懂。
话还是中国话，就是野野的耳朵突然变成了外国耳朵。
“所以，我爸爸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程野听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秦绝的一个话缝，钻进去问了一句。
“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工作失误吧，工地安全问题做的不到位，导致工人受伤。”秦绝点着桌上的一份文件说：“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等我一会儿解决完工作，把这个送过去，让赵总签个字，你把这份合同给你爸带回去就行了。”
程野沉默片刻，小嘴儿抿在一起，半响，突然伸出手拿起了桌上那份合同。
“不用了。”他的眼帘垂着，秦绝看不清楚他眼底的光，只能听到程野有些发沉的声音：“我只是来找你问问，你不用特意帮我跑这一趟的。”
他大概还想说点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儿又吞回去了，小眉头深深蹙着，张口说了一声“再见”，然后扭身就走了。
秦绝捏着文件的手都跟着捏出了青筋，他在原地顿了几秒，眼睁睁的看着程野都走到了办公室门口了，才深吸一口气，快步追上去一把摁住了程野抓着门把的手。
手上压下来一只手腕，刚被拉开的门又被推了回去。
程野一扭头，就看到秦绝站在他身旁，微微向前探着身，脸上带着几丝随和的笑：“哪儿是为了你特意跑的？叔叔是个很认真的人，不该因为这么一点小错就给打死了，我顶多是为了叔叔跑一趟。”
程野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一向带着笑的杏眼微微垂着，脑袋也跟着耷拉着，半响，又摇了摇头：“我就是问问，不用这么麻烦的。”
早知道会这样，他宁可不来问这一趟了。
“不麻烦。”但偏偏秦绝却一直在对他笑，那浓锋的眉头一挑，丹凤眼一眯，凭空多出几分肆意风流来，靠着门，用一种玩世不恭的语气和他说：“我可是秦家的小太子爷，谁不供着我啊，我一句话的事儿，你何必跟我这么客气。”
顿了顿，秦绝又说：“再者说了，我都去赵总哪儿跑过一趟了，办都办一半了，也不差个尾巴了。”
程野就沉默起来。
他就像是一颗被吹起来的小气球，也不知道肚子里的气儿都是哪儿来的，反正把他吹得气鼓鼓的。
秦绝的视线从程野的脸上开始转，一路从脖子看到小腿，又从小腿看到脑袋，看到那毛茸茸蓬松松的小头发的时候没忍住，悄悄伸出手，试探性的抬手揉了一下。
温热的手指贴着他的头皮轻轻地揉，程野被揉的一个激灵，抬头看秦绝。
秦绝一脸理所当然，若无其事的搓着人家脑袋，一边搓还一边往沙发上拉着，哄着说：“来，在这儿等我会儿，很快就好了。”
程野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整个儿跳进人家挖好的温柔乡了，还忐忑不安的坐在沙发上等，就算是光用肉眼看，都能看出来程野脸上的挣扎。
每次程野想站起来的时候，坐在会议桌后面的秦绝就会提起来一些别的话题，比如“程叔叔岁数也大了，这几年身体应该也不太好”，“以后跟秦氏合作就方便很多了，不会再那么劳累了”，“程叔叔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不该被埋没”。
说到最后，程野这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样站不起来。
彼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程野的脸色在温暖的空调房里微微有些回暖，不再那么白了，隐隐透着一点红，只是依旧没多少精神，像是被霜打了的花儿，正低头扣着自己的牛仔裤。
他抠腿抠了大概有个三五分钟，然后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秦绝。
秦绝正在写东西，很认真的模样，一直蹙着眉在写，程野看着他的侧脸，听着他笔尖划在纸张上时沙沙的声音，突然间鼻尖一酸，立刻垂下头来，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两个有点沙哑的小字儿来：“谢谢。”
也许是声音太小了，秦绝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