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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1 / 2)


苏笙不敢言语,圣上收拢了袖中的手指,只是叫她过来在榻上垂足而坐。

“外头雨这?样大,地?上湿气?又重,一片坐席也?遮不住什么。”

佛堂的小榻也?只能容纳两人,众目睽睽之下,有三郎在,他总不好叫苏笙坐在自己的身边,她的裙角都湿透了,跪在坐席上,恐怕又将内里的衣裳沾湿了一片。

皇帝望着跪在席上的美人,她像是从画卷上走下来的女子,叫人想要据为己有,盖上“武敬二年”的御印收进?太极殿里。人说比君王更难做的是储君,他待太子虽然也?好,但处在东宫这?个位置上,三郎仍会时时察言观色,担忧自己哪处说的不得体?,触怒了皇帝。

偏偏在这?件事上,他才是事事顾忌的那一方,后宫女子均为君王所有,这?个女子他可以赐给太子做妃,也?可以随时收回来,他不开?这?个口,只是因为她不愿意罢了。

太子就在里间,苏笙知道她坐到榻上也?没什么,圣人既然不喜欢别人违拗他的心意,苏笙也?不愿意委屈自己的身体?换一场风寒,应了一声是,就坐到了案几的另一侧。

佛寺祈福时的衣食用?度远不如宫中奢侈,从前在宫中所穿的软底丝履和白绸的菱袜都换作了葛麻的鞋子和麻布的袜子,穿惯了绫罗绸缎的人,再换上粗布的鞋袜时走动起来并不舒服,还容易磨损足上的肌肤。

苏笙静坐在天子的身边,要说怨言也?谈不上,天要下雨,英宗德妃会逝世原本就是无法控制的,东宫的女眷、圣上与太子身边的内侍宫人无不是忙前忙后,她也?没有多么特?殊,能叫她这?样安安分分地?坐着已经是破例了。

内侍们很快从膳房端了姜汤过来,甚至还有人捧了一双高齿的木屐并一些东西过来。

木屐的头部浑圆,以锦帛作为鞋面?,显然是给女子穿的,苏笙悄悄打量了一眼皇帝,想谢恩却也?为难——这?比丘尼住的地?方固然大,但都是几人合居的通铺,隔间并没有几个,也?就只有圣上所在的佛堂是最清净的地?方,可她总不能赶了皇帝走,自己在这?换鞋子吧?

捧鞋的力?士将托盘放在苏笙身侧的踏几上就退了出去,元韶替圣上与苏娘子各斟了一碗姜汤,才退到门外守着,苏笙轻声道:“臣女领谢圣人的好意,但是……”

她“但是”了一会儿?,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圣上不觉轻笑,“朕是没瞧见过吗,你怕什么?”

大唐民风开?放,尽管皇室屡有禁令,但夏日?酷热之际,贵族女子仍敢不穿披帛大衫,光着臂膀行走,偏她这?样拘谨,像是几十年前的女子一样,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一星半点也?不许人瞧见。

“外面?有人看着,苏娘子不必担心。”

圣上最终还是将头微微侧转过去,拿了一卷书在看,案几上燃了一盏铜灯,照亮了他修长有力?的手,也?柔和了那硬挺英朗的五官,透出宁静从容的书卷气?,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举动,苏笙也?松懈了几分,竟有些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怔了片刻才收回自己的视线。

他感受到苏笙投过来的目光,面?上倒没有什么,心里却觉得好笑,宫规典仪不许人直视天子的圣容,但要是换成她来看呢,却也?不是不行,起码在这?个时候,她不会心里惦念着太子,眼中所映唯有自己。

苏笙自己也?晓得,皇帝要是打定主意想与她独处,自然不会叫太子撞破,内侍监守在外面?,即便是太子也?不能进?入这?间佛堂,圣上都不介意,她忸怩计较,也?只能是自己受罪。

她将自己的身子半侧了过去,借着裙裳的遮挡褪下了鞋袜。

苏笙忍不住“嘶”了一声,外面?雨声潺潺,佛堂里却是寂静无声,她的抽气?声在这?片方寸之地?显得十分突兀,圣上坐在她的身侧,自然听了个清清楚楚。

“怎么了?”圣上搁下书卷走到她身前俯下了身子一探究竟,惊得苏笙连忙用?裙裳遮掩了下面?,刚要起身,却被?圣上又摁住了膝,“你乱动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斥责,手上的动作却小心,双指在她膝间的裙裳处一搭,提起半寸,刚刚还隐藏在衣裙下面?的足尖就这?样避无可避地?呈现在了皇帝的面?前。

苏笙怕惊动里间的太子,不敢叫喊出来,她一脸惊愕地?瞧着皇帝,苏笙知道那处现下一定丑得很,但圣上看向那处的目光却不带厌恶,“肿成这?样,你是冻得不知道疼了么?”

天子恼怒于她不知爱惜自己,但是瞧见她檀口半张,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又什么怒气?都没有了。

温热的触觉从冰冷的足底传来,那被?浸皱了的肌肤从男子的掌上汲取了暖意,逐渐恢复了传达痛觉的能力?,只是与现在的情形相比,足部的痒痛酸胀算不得什么,雨水定然也?沾湿了皇帝的手掌,她坐在榻上,有着裙裳的遮掩,苏笙看不清圣上的动作,顾不得君臣之别,扯住了皇帝的衣袖,“陛下这?样做可真是折煞臣女了,那处不堪,污了圣目臣女担待不起,还请您先?起身。”

她手上的动作幅度略大,一串璎珞手串猝不及防地?从小臂处滑至掌根,落入圣上的视线。

那璎珞配饰原是一套,她却说过分华丽不敢招眼,然而在腕上戴了其中的一串,皇帝却也?不深究,只是扫了一眼那手腕,“看来你也?不是不喜欢这?些。”

苏笙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圣上赐给臣女的物件,臣女当然要时时佩戴,不敢有负圣恩。”

室中仅有瓷器轻微碰撞之声,过不多时,那一股药香便弥漫在两人之间,圣上启开?了一瓶她不知道功效的药油,圣人的指尖蘸了少?许,在红肿之处涂匀,见她知道了也?不感觉惊讶,“可是有人在你身边多嘴?”

皇帝本来也?不准备藏掖,只是不意她竟然知道得这?样快。

“无人搬弄口舌,只是臣女虽在首饰制造之上一窍不通,却也?知道要光靠三位女官花费半日?的工夫,是做不出这?种样子的。”

她去问过内侍,女官之中只有三位司珍房的老人随驾,而且也?只是为了供贵人修缮珠宝钗饰,并为大殿供奉的神?像添些彩饰,感业寺里只是供人清修的地?方,哪能有宫中制作钗环的工具器皿:“臣女听闻主持出家之前已经舍弃所有名位,将孝皇帝昔年所赐尽数归还于内库,想来皈依佛门后也?不会留心搜罗奇珍,璎珞上的珍珠颗颗饱满,就是在宫中也?是少?见。”

宫中这?样的珠子都是留待为贵人头顶珠冠装饰使用?,像是能这?样拿来穿线做璎珞的也?很少?,腰间的搭扣是用?金子与珊瑚打成的彩凤衔珠,不是皇帝的授意,感业寺也?拿不出来这?许多东西送给一个未受封的太子妃。

苏笙成为太子未婚妻后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能叫圣上半跪在榻边来替自己上药。

皇帝生来便是太子,帝后之下,万人之上,哪怕是后来被?废,也?没有伺候过别人,然而现在他的手指却在她的伤处轻轻抚过,圣上御用?的瑞龙脑香混杂着药油的香气?浮动在这?间佛堂内,萦绕在鼻尖,最后流转到人的心底,像是在寒夜里在一方温泉汤池中浸浴,带来令人安心的无尽暖意。

外面?风雨晦暝,佛堂一灯如豆,那昏沉的暖意将她引进?一场不可言说的梦境,直到那双手离开?时,她才从这?场虚幻的华胥之境走出,别过头去。

苏笙瞧皇帝没有起身的意思,也?不曾替她换上鞋袜,只当他服侍不来这?个,连忙俯身去托盘处自己拣了干净的罗袜,却被?圣上制止了。

“急什么?”圣上淡淡道:“等它?干些还要再上一层药膏。”

苏笙怯怯将手中的罗袜放还原处,按理说肌肤之亲都有过了,甚至风月之事的快乐也?是因为眼前的男子而初窥法门,她不该如此在意,然而足上忽然又被?温热覆盖,这?回并非单纯的温情,似乎带了些别的情愫,这?叫她心惊胆颤。

他的手不可抑制地?重新握住了那足,美玉微瑕固然叫人痛惜,但也?别有叫人怜悯的脆弱美丽。

“圣上这?样瞧着我,难道不会觉得厌烦吗?”

男子掌心的热度不容忽视,又极具侵略性,她壮起胆子,轻声问道:“臣女并不是什么大家出身,也?非绝色倾城,我这?样笨拙娇气?,也?不柔顺听话,有什么值得您这?样做吗?”

太子喜欢她的美貌,但是只要有一个比她出身更好、对他更有助力?的美人出现,东宫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她;阿耶和姑姑也?喜欢她,她偶然间的举动非但替英宗贵妃解了一时之困,还为苏家提供了一步登天的可能,可是当她不能够完全地?照着他们的心意行事,也?免不了会受罚。

皇帝该是吃过许多苦楚的男子,再见识到她这?种半分苛待也?受不了的女子,他不该厌恶吗?

“雨中本就该穿着木屐行走,鞋履被?制出来是为了叫人舒心,哪有人削足适履的道理?”他的视线落在美人羞红的面?容上,即便是仰视,也?仍具有慑人的力?量,“不合脚的鞋子便该换下,你却执意穿着那一双,这?不是娇气?,是愚笨。”

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磨挲她的足踝,引起女子微微的颤栗,她就像是英国公进?献的那几株洛阳红,千娇百媚、雍容美丽,却受不得一点风吹雨淋,像是今夜这?样的雨,足够把盛花期的牡丹悉数打落。

“茂郎原先?献给朕的牡丹,也?是须得莳花弄草之人时时精心照料,照样得人怜爱。”

他要施爱与谁,是从心所欲,既然有了这?样的心肠,那便是值得的,“有些事情原没有什么值与不值,想做也?便做了。”

“您说我愚笨,这?也?没什么好否认的。历代大唐的皇后、太子妃皆是世族出身,我不该痴心妄想,成为东宫的储妃,更不该无视君臣尊卑,忤逆您的心意。”苏笙轻笑一声:“您给我的时候,我就该欢欢喜喜地?接着,等您换了心意,我也?该乖顺地?服从。”

这?样的话,苏笙已经想了许久,可她被?内廷无尽的规矩束缚,“天地?君亲师”,君王是她应该无条件去服从的人。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叫天子的膝盖打一下弯,然而在这?片佛堂之中,圣上从高高在上的神?坛走下,半跪坐在榻边,用?那审视军情要务时的神?情去研究她足上被?磨出的伤口,似乎那巨大的鸿沟一下被?填平,在这?方没有旁人的空间,他也?不过是一个要确认女子心意的郎君。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她能像十三岁那样前踏一步,或许眼前的困境也?能柳暗花明。

温舟瑶问她,别的郎君追求她这?位淑女时也?会是太子那般的模样吗?她那时不敢作答,因为追求她的这?位郎君,已经超出了一般人的认知范围,他拥有无上的权势,可以随意掷玩人的命运,寻常内廷女子难以求得的荣宠,是她无法对其他人言说的苦恼来源。

“我知道,若是没有陛下,我与姑母早就死在秦庶人的手中了,您是大唐的天子,四海共拥的圣可汗,也?是我的主,我敬服您,也?感激您。”

皇帝默然地?看向她,眉宇舒展开?来,锐利的眼眸恢复了惯有的温和。

苏笙很少?有敢这?样直白的时候,连谦称都不用?了。她不被?人逼到绝处便装作看不懂听不懂的样子。皇帝自然是天下共主,但是听一个自己钟意的女子说是她的主和番邦使节这?样说,那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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